第26章 《藩籬枕雪》
- 將門枝枒
- 日往菲微
- 4499字
- 2025-07-14 18:22:14
另一處:云開夜明,星月同框。曌樓最高層:星晚獨自坐在桌邊,前頭是一眾美姬,輕歌曼舞,萬種風(fēng)情,很是動人。他卻難以相顧,只是自顧自地入喉愁酒,一盞又一盞。
他極力地不去想那事,不去念那人……突然身后一聲巨響,那是牡丹花型煙花,他親自設(shè)計的。花了許多心思,是阿姐教的,此樓最得心……
曌樓啊,阿姐所創(chuàng),以已字取名。坐落于鬧市,現(xiàn)在是南淮盛名第一的聲色之所。幾座樓臺亭閣連綿相接,具具是雕樓畫棟,碧光金輝。前頭是酒樓,后頭是煙花之地,左沿有一破落粥鋪。此時的曌樓,絲竹聲不絕于耳,四處張燈結(jié)彩,有歌有舞。各處的名流騷客聚賢于此,熱鬧非凡。
以前聽阿姐說此樓,之所以創(chuàng)立,是源于一場生死情結(jié),它改變了阿姐對貴族特權(quán)漠視的態(tài)度,轉(zhuǎn)而認(rèn)為他們也是有可以改造的。所以,在她那時候,這兒主要是用于緩和阿姐與他們的關(guān)系……
而那破落粥鋪,原也不破落,甚至天下各地都有它的身影。那是阿姐在經(jīng)人間百態(tài),為百姓留下的最后底線,它會在災(zāi)荒荒年景,開倉放糧,以工代賑。只不過人走政消,自己雖承其經(jīng)商道術(shù),卻無力再現(xiàn)往日光景……
唉,曌樓空樓,你何時空空的了?他這樣想著,心里愁苦:“阿姐,皇姐她,不要我了……”清淚無兆落杯,混在酒底,無人應(yīng)覺,只是此后多了些苦咸。
最終還是想起了那事,念起了那人,腦海中:歐陽辰耀抱著夕月的背影揮之不去。皇姐推開了他,跟著歐陽辰耀走了。阿姐走了,只剩下皇姐,只有皇姐……這樣的事與愿違,實在煩悶,他不覺攥緊手中的琉璃酒杯。酒杯咔嚓碎落,一地。殘留在手上的琉璃片劃破掌心,滾出點點血珠。
紅袖心不在焉地舞動身姿,見他受傷,忙是停下?lián)淞诉^來:“公子,您受傷了。”
暗處,凌星默默注視著這一切,那手伸了又縮,縮了又伸,猶猶豫豫。他需要安慰,但不是我的……
明處,星晚醉意升騰,迷迷糊糊中看到夕月的臉就在他面前,喃喃道:“你怎么來了?”
紅袖伸出纖纖玉手搭在他肩膀上,回道:“奴家一直都在呀。”星晚回過神,眼底閃過一絲厭惡,輕推了一下。
紅袖受力,輕坐在地上。不經(jīng)意間,露出大半香肩。星晚定定地看著她的肩膀,想起夕的肩膀有一處小小的疤。那時母妃病重,阿姐外出,靠山完無,倆人又年小位輕。那個惡毒的溫貴妃,就變本加厲,換著法子習(xí)難他們姐弟。有一日溫貴妃因故要罰他,夕月就想著攔著,卻不料左肩被她手中滾燙的茶水濺到。從此,她的肩上就留下了一個小小的疤。
那時你說,那疤像星星,是上天眷顧才會降下的星之痕。星月相照,連我的身上都躺了一顆星,何到的情緣啊,我想我們會永遠(yuǎn)在一起……
星晚反手解下腰間的匕首,抵在紅袖肩上,輕輕劃了幾下:“你說,若是我在你這里留下一處疤,你會不會恨我?”
紅袖咯咯一笑,肩頭一頂,匕首刺入白肉綻出一朵鮮紅的花。她神情得意,一幅求之不得的樣子,一切就在不言中。
星晚真摯地笑了,興致盎然。揮手打發(fā)道:“下去,領(lǐng)賞。”
見此情景,凌星忙是找到一處有銅鏡的地方,解開衣帶,反穿衣物,裸露白細(xì)全背。找了許久,才將將動手,刻了良久,四四方方四不像……
突然瘦猴闖入,見她背上有著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疤痕。忙是轉(zhuǎn)頭回避,稟報道:“頭兒,公主方才派人來傳信,說她明日會出門,約王爺在正午時分,曌樓相見。”
凌星穿好衣裳,掠過瘦猴:“嗯。”隨后招手,示意退下。
星晚此刻,醉趴在桌上,嘴巴一張一合。手中還留有半杯清酒,搖搖晃晃,不愿擲地,不愿入喉……
凌星走近,才聽清他的囈語。他仍在嘟囔著那句,皇姐不要我了……此刻啊,哪有什么秦王殿下,不過一只受傷的小獸輕舔傷口。
紅唇慢慢貼近紅面,夜無聲,風(fēng)無痕,就那么點了下去。
她定定地看著他,一縷發(fā)絲落在他面上。在她把那個消息告訴他,并要起身時,兩人的發(fā)絲沒有預(yù)兆地糾纏在一起。
她輕輕撥開,關(guān)了窗戶。又拿起薄被披在他背上,看了一眼熟睡的小大人,就關(guān)門出了去。
夕月從歐陽府出來,像出了籠的鳥,心情大好。陽光熙熙攘攘的照著此處熱鬧,夕月在這街上左看右瞧,一路上的玩意都買了個遍。露華則是拎著大包小包跟在后頭,催促道:“公主,還是快點辦正事吧。”
“著什么急?我們不是約的正午嘛。”夕月看著面前較顯臃腫的人兒,主動接過一些。又逛了起來,輕快哼著歌兒,掠過一處算命攤,卻被它旁的畫攤吸引了去。挑挑揀揀一番,看到一幅美人出嫁圖。圖畫上,紅衣郎君與一位少年同站在紅橋上,爭的是郎君新娘。那新娘被郎君橫抱在懷里,蓋頭落了大半,露出半張眉目細(xì)致達情的一面。
夕月怎么瞧怎么覺著不對,于是問那攤主:“店家,你這畫可有什么典故?我怎么沒有見過?”
那攤主笑著湊了過來:“小姐你有所不知,這畫的來頭可大。畫的是當(dāng)朝公主嫁與歐陽將軍時,小舅子秦王爺前來搶親的情景。”他繪聲繪色地描述著,最后吟出一詩:“紅橋綢緞一齊飛,三情糾纏不相顧。”繼續(xù)道:“小姐,來一幅?包你和這位公主一樣,命若桃花,覓得朗君一如意。”
“不,不了。”夕月忙是拉著露華跑開,“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還命若桃花……還是快些去曌樓,早早斬去這一爛挑花吧。”
夕月走后,那算命攤主就此收了攤,一只手顯得他笨笨重重的,但他身子卻顯單薄。賣了一幅,細(xì)細(xì)地看入了眼,揣入懷中,伴著一處鷹啼,搖搖晃晃地穩(wěn)步行著。
曌樓一處雅間內(nèi),西澤侯一幅百無聊賴的模樣,很是不悅。擺在他面前的是一摞又一摞的女子畫卷。他一把掃過,扔在地上:“你們曌樓不是號稱集天下美女,齊身此一樓嗎?我看只是名頭響,俱是庸脂俗粉。你爺我千里迢迢,夜奔襲來這南淮,為的就是花錢尋樂。先是碰上個晦氣公主也就罷了,如今你們又如此不符其名!”
聽聞那西澤侯不是年過古稀的老頭嘛,但是這位的架子與身形也不似是假的……小廝不敢自作主張,于是找了個理由:“侯爺,我那邊還有一絲最近收集的美人圖,您稍等。”
西澤侯踢了他一腳,開口:“那還不快去?!”
小廝畏在畏縮縮,捂著屁股賠笑。而后來到星晚的房間,稟報完這一切。
聽皇兄在西遼的探子傳入宮的消息,西澤侯確實已古稀之年。難道說他已經(jīng)老死,這是他兒子?他兒子確實極度好色。但是此人出身行伍,好的是帳中女人香。為此三度讓爵,他父親的位就是替他受的。什么時候換了味?不應(yīng)該啊……假的?星晚搖搖頭。
他沒法子證明他是真的,但同樣也沒法子證明他是假的。半年一戰(zhàn)雖打退西遼,直入王庭,但元氣未傷。又有消息說西遼又發(fā)現(xiàn)了一座鐵礦,那邊的探子還不知為何沒了消息,父皇想是頭疼不己。星晚不想惹這個麻煩,吩咐正常作態(tài)。
小廝回命,捧了一把美人圖:“侯爺,您再看看?”
西澤侯隨意掃了一眼,見最上頭是一幅美人出嫁圖,畫紙下端印著幾個大字:夕月公主出嫁圖。他登時跳了起來:“夕月公主?!不可能,我之前看到的那畫像,畫上的女人奇怪無比,你哪里得來的?”
小廝嚇得直哆嗦:“店家說這是最近賣得最好的一幅,是當(dāng)天親眼見到那場景的書生所畫。那天圍觀的百姓很多,人人都說那真人比畫上還要美上幾分。小人絕對不敢誆騙侯爺。”
西澤侯招手示意小廝退下,自己則是背著手在房內(nèi)來回踱步:“常病吃藥、魂附體身,大晚上還會神神叨叨亂跑。如此合理的政治結(jié)姻……怎會如此碰巧,剛接手情報就被南淮皇帝主動退了婚。西遼王庭因戰(zhàn)敗緣故還出面說是我方嫌棄……”等等,西澤侯回想了那日的消息,礦!他直拍大腿,猜了個大概:“想是要商討鐵礦一事,那礦雖比以往都精良,但也意味著西遼需要的時間更多。此婚,西遼不得不低頭。對于南淮……十年內(nèi)亂,剛止外戰(zhàn),雖也渴求和平,但有個歐陽辰耀,目的未知。”
想明白這一切,他郁悶地又將畫卷掃落,真是命不由己啊……一幅畫卷則骨碌碌的滾門邊。隨行的侍從前來收拾殘局,看了一眼門外,突然頓住:“侯爺,您快過來!”
“大驚小怪什么!”
侍從指著門外:“您看那個女人,是不是和畫上的很是相似?”
夕月走過來,屋內(nèi)馨香撲鼻。星晚十分正經(jīng)地端坐在面前,手中捧著一本書,仿佛看得入神,她不由戲謔道:“想不到,我家星晚在如此風(fēng)流地,懷中仍可裝圣賢書理。”
星晚裝摸作樣地翻了翻書,對她不理不睬。夕月湊上前,背著手:“好星晚,還生我氣呢?”
星晚瞥了她一眼,失望地說道:“正所謂,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我這口口聲聲說,與我永遠(yuǎn)在一起的皇姐啊。是不是也潑了出去?”
“哪有?你皇姐我這不是來了嗎。”而后從身后,提出一打桂花糕,拆開包裝,“桂花、貴花,一生貴氣,不受氣。”夕月一動一節(jié)拍地遞到星晚嘴邊,“不受氣啦不受氣,氣出心病無人替。啊,星晚你最喜歡的桂花糕,吃了我們就和好咯。”夕月瞇著眼睛,跟哄小孩似的。
星晚別過嘴,賭氣道:“我不要你的道歉、討好。我只希望你還和以前一樣,管著我,念著我,為我生氣,不要跟月兒一樣躲進云層。”
夕月嘿嘿一笑:“我當(dāng)然和以前一樣了。傻星晚,昨日我是故演戲給他們看的。我要是跟你走了,高公公回去定要吹父皇的耳旁風(fēng),咱倆現(xiàn)在怕是都在地牢里呆著了,我倒不打緊,就是可憐了我們家星晚的大好前程,不是嗎?”
星晚臉上有所緩和:“所以你是為我著想?不是因為歐陽辰耀,你對他不是真心?”
“那當(dāng)然了!那個鬼面閻羅有什么好的。而且我們可是都約好了要一起離宮,過那自由自在的日子。不說舉頭三尺有神明,也是不可以說毀約就毀約的,阿姐教我們的,你忘啦?”
阿姐……星晚終于笑了,一口咽下桂花糕,不滿足又拿起一塊:“那就好,我原諒你了。”
夕月笑著收回手,又道:“我今天找你,還有一件大事,天大的事!歐陽辰耀答應(yīng)我,讓我去接京郊集福寺接老夫人,我想趁此機會,逃出生天。”
星晚大喜過望,倆湊近商量了半天,最后敲定計劃,末了夕月開口:“那就說好了,以擊掌為前,鳥鳴為號。然后……和以前一樣,再對接一個暗號。就用……月上柳梢頭,后一句是……”
星晚馬上接上,“藩籬枕其雪?”搖頭晃腦道:“林間一竹閣,抱水亭之上,藩籬雪下落,皇姐這輪明月就要緩緩歸已,共消那寧好冬日三暖陽。”
“就藩籬枕其雪!我們家星晚真是越來越懂我心了。”夕月嘿嘿笑道。
星晚卻是止住了她,一臉嚴(yán)肅地指著她手,“還有一事,皇姐戴的這手鏈掛有鈴鐺,響個不停,雖是襯景……但怕是會暴露行蹤。”
皇姐又喜歡得緊,怎么辦呢?星晚左思右想,掏出一罐東西。蓋子一開,夕月眼見一亮:“云落云煙?”立馬就抹了一把在手上,試膚:“星晚,你怎么知道我的養(yǎng)膚膏用完了?還是新款,紙落云煙……我們家星晚真的長大啦,心思如此細(xì)膩,也不知道以后便宜了哪家姑娘。我真是越來越舍不得了……”說著跑到銅鏡前,抹了起來。
“皇姐的一切我都記著,所以就買了一罐。”星晚挖了一塊紙落云煙跟在后頭,任她歡鬧。
待夕月抹了個大概,她一個回眸問道:“我聽說,這紙落云煙,不僅白皙如落紙,抹在面上,再細(xì)細(xì)地用手指打圈,就會在兩頰間暈開煙火色,跟化了淡妝一樣。既好看又省事……怎么樣?”
“這膏自是好的,但皇姐最好、最是好看。”星晚由心地說道,又蹲了下來,拉著夕月那只手,把那膚膏塞進銅鈴里晃了晃,“好了,這樣就沒聲兒了。”
夕月見此不由嗔怪:“哎呀,這東西金貴得很,質(zhì)地不僅細(xì)膩水滑,還有著煥發(fā)童顏的號稱。你這是在挖我的心那!”又見他指尖仍有殘留,又道:“我鼻頭那還沒抹呢,快,可別浪費了。”
星晚笑著把指尖的一點抹在夕月鼻頭上。二人鬧作一團,絲毫沒有察覺到門外豎著的兩雙耳朵,偷聽了個全。西澤侯暗笑,很是奸詐地與侍從對了個視,偷偷摸摸地離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