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五日，棋圣戰大盤講解的日子。

清晨的薄霧還未散盡，柏寒已經站在了日本棋院門前。

雖然活動安排在下午，但他還是提前了整整六個小時到達。

推開棋院大門時，指針剛過七點三十分。

一樓講棋廳里，工作人員正在做最后的準備工作。

調試設備的嗡鳴聲、核對資料的翻頁聲交織在一起，顯得格外嘈雜。

柏寒的目光落在一位正在指揮布置的年輕棋手身上——富士田明彥二段，胸牌上的名字讓他松了口氣。

作為新晉職業棋手，柏寒對棋院大多數同仁都還陌生，幸好有胸牌和事先通知，才避免了認錯人的尷尬。

“富士田前輩，臨時讓您接手工作，實在抱歉。“柏寒上前行禮，聲音里帶著真誠的歉意。

富士田轉過身，臉上綻放出陽光般的笑容：“柏初段太見外了！“

他拍了拍柏寒的肩膀，“反倒要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還有補貼可以拿呢。“

爽朗的笑聲在廳內回蕩，讓柏寒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

這位年長六歲的前輩突然壓低聲音：“我聽小池說過你的事，從預選D組一路打進B組...“

富士田的眼中閃過一絲欽佩，“這其中的艱辛，我們低段棋手最懂了。“

當聽到小池芳弘的名字時，柏寒眼前浮現出那個沉默寡言的少年身影。“前輩和小池君是...“

“我們都是高林老師門下的弟子。“富士田的回答解開了柏寒的疑惑。

難怪小池總是一絲不茍，原來師承如此嚴格的名師，柏寒暗自思忖。

“柏初段平時參加哪些研究會？“富士田的問題將柏寒的思緒拉回。

“目前參加了張豐猷七段的'今研'和高尾老師的研究會。“柏寒如實回答，又好奇地反問：“前輩呢？“

“我在小林覺老師的研究會。“富士田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對了，張栩名人最近要組建新研究會，我正打算報名。“

提到張栩時，他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八度，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折扇，流露出掩飾不住的向往。

柏寒注視著富士田發亮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什么——在這個勝負的世界里，每個人都在追尋著自己的光。

而此刻，他仿佛也觸碰到了職業棋手之間那種特殊的羈絆。

兩人的談話被一陣沉穩的腳步聲打斷。

小林覺九段手持折扇緩步走入講棋廳，和煦的目光遠遠看到了兩位棋壇才俊。

“小林老師！“富士田和柏寒同時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禮。

簡單的寒暄后，富士田告退去確認講解流程，而小林覺則用扇尖輕輕點了點休息區的方向，示意柏寒跟上。

在靠窗的座位落座后，小林覺將折扇平放在膝上，溫和地問道：“我記得通知的是下午到場？“

聲音里帶著長輩特有的關切。

柏寒挺直腰背，雙手規矩地放在膝頭：“是，但我想提前來熟悉環境，多學習一些。“

小林覺的目光在柏寒挺拔的坐姿上停留片刻，眼角浮現出細紋：“下個月的師匠抽選...“

他故意拖長了音調，“有中意的老師人選了嗎？“

柏寒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了。

這個問題他思考過很多次，但此刻面對前輩直接的詢問，喉嚨卻有些發干：“還...沒有具體想法。“

小林覺若有所思地點頭，指尖輕輕敲擊著扇骨。

他早就向藤澤一提過擔任柏寒師匠的意愿，看來這個年輕人還沒拿定主意。

或許，晚一點再溝通吧。

“聽說你最近都是一個人擺棋？“他不動聲色地換了個話題。

“是的。“柏寒松了口氣，但隨即又繃緊了神經——難道自己的練習方式有問題？

“這樣吧，“小林覺突然前傾身體，拉近了些距離，“周六來參加我的研究會如何？“

注視著少年的溫和眼神帶著期待。

柏寒連忙行了一個標準的鞠躬禮：“非常感謝您的提攜！我一定準時參加。“

起身時，他注意到小林覺嘴角滿意的弧度。

講棋廳的人聲漸漸嘈雜起來。

柏寒環顧四周，發現觀眾席上大多是白發蒼蒼的老者，只有零星幾個穿著校服的少年。

這個畫面讓他心頭一緊——這就是日本圍棋的現狀嗎？

九點整，隨著小林覺九段折扇“啪“地一聲展開，講解正式開始。

柏寒悄悄握緊了記錄本，他要記住今天的每一個細節。

小林覺九段手持折扇站定在棋盤前，長野口音沉穩有力：“各位棋友久等了，現在開始今日的講解。昨日對局激戰至53手封盤...“

富士田明彥二段動作利落地將前53手復現在大盤上。小林覺折扇輕點：“富士田初段，前四局的封盤手數分別是？“

“回小林老師，分別是28手、49手、45手和54手。“富士田對答如流，顯然做足了功課。

站在工作人員席的柏寒暗自點頭。作為副講，必須對整個系列賽的每個細節都爛熟于心，才能配合主講的節奏。

“首局僅28手就封盤，這可是棋圣戰史上最短封盤前十啊！“小林覺的折扇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看來山下棋圣和伊田九段都想為棋迷奉上更精彩的對局呢！“

幽默的點評引得現場一陣會心的笑聲。

“第五局首日，山下棋圣53手飛后，伊田九段選擇封手。那么雙方的用時情況是？“

“山下棋圣2小時56分，伊田九段4小時34分。“

小林覺微微頷首：“雙方都有意加快布局節奏，看來是要把更多時間留給中盤較量。“

他突然提高聲調，“山下棋圣這手飛，簡直像新干線一樣勢不可擋啊！“

現場再次爆發出笑聲。

柏寒注意到，小林覺在活躍氣氛的同時，已經自然地過渡到關鍵分析：“白棋右上大龍正面臨攻勢，伊田九段此時封手，正好可以利用夜晚深思對策。“

“那么，我們來猜猜封手在哪里吧。”

小林覺折扇輕搖，“按照慣例，大盤講解比實際對局有半小時延遲，需要等待裁判長確認棋譜。這個猜封手的環節，正好能讓大家熱熱身。“

這個傳統環節總能點燃棋迷的熱情，猜中封手的棋迷會得到棋院準備的禮物。

幾十份觀眾預測的小紙條被迅速收集到富士田手中。

幾分鐘后，他朗聲宣布：“前三預測是L6、N5和R6！“

小林覺逐一分析：“L6飛出？好棋！N5二間跳？很符合伊田九段的風格。R6靠下？“他突然切換成關西腔，“這可是一手妙著啊！“

觀眾被這突如其來的方言逗樂了。

當富士田演示變化圖，發現R6靠下的手段不成立時，小林覺故作懊惱：“啊呀，原來靠下不行！這就是為什么我是解說，而山下棋圣是衛冕冠軍啊！“

自嘲的話語把講棋廳的氣氛推向高潮。

似乎看到了和工作人員站在一起的柏寒，小林覺突然轉向側臺，笑著招手：“柏君，來試試你的判斷如何？”

柏寒上臺時心跳加速。

小林覺向觀眾介紹：“這位柏初段去年以院生聯賽全勝戰績入段，現已打入天元戰預選B組。“

富士田補充：“柏初段還創造了最短時間定段的記錄，可比我厲害多了！”

觀眾席傳來驚嘆，幾位老棋迷點頭贊許。

小林覺的折扇虛點了點棋盤，看向柏寒問道：“柏初段，說說你的見解，與棋迷們的預測一樣嗎？“

柏寒深吸一口氣，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

他注意到前排幾位白發棋迷正用期待的目光望著自己。

“晚輩認為...“他的聲音起初有些發緊，但很快變得堅定，“白棋確實需要出頭，但選點或許另有玄機。“

隨著“嗒“的一聲輕響，白子出人意料的落在尖沖右下黑棋單關的位置。

觀眾席頓時響起一陣窸窣的議論聲。

小林覺的眉毛微微揚起，手中的折扇停在半空。

這個反應讓柏寒的心跳更快了。

“有意思。“小林覺俯身細看棋盤，眼神中透露出探究的光芒，“能說說這手棋的深意嗎？“

柏寒的指尖輕輕點向右上角：“從伊田前輩的二路夾就能看出，這盤棋求戰心切。“

他的聲音漸漸流暢，“比起常規的二間跳，這手尖沖既能確保出頭，又能...“他的手指劃向黑角，“在這里埋下伏筆。“

小林覺突然直起身，折扇“啪“地敲在掌心：“妙啊！“

他轉頭看向剛送來的棋譜，嘴角慢慢揚起狡黠的弧度，“柏初段...“

棋迷們的目光隨著小林九段的話語集中到少年身上。

“你該不會是偷看了棋譜吧？“

小林覺突然大笑，“伊田九段的封手，正是這步尖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