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時整，隨著最后一張棋譜收起，東京日本棋院的大盤解說會圓滿結束。

山下棋圣戰勝伊田紀基，拿下天王山。

棋迷們用熱烈的掌聲對精彩的講解表示感謝，排成長龍的棋迷們紛紛遞上折扇，請小林覺簽名。

幾個女孩子紅著臉把手中的色紙和油性筆遞向柏寒，眼神中帶著一絲羞澀。

向工作人員深深鞠躬致謝后，柏寒跟著小林覺九段穿過鋪著暗紅色地毯的走廊。

電梯下行至地下一層，棋士茶房那扇厚重的櫸木門上，“棋士サロン“的黃銅招牌被擦拭得锃亮。

“小林老師，您來了。“身著藏青色制服的侍應生九十度鞠躬，和服袖口露出半截白色襦袢，“老位置為您準備好了。“

侍應生引導兩人來到靠墻的僻靜座位。

這個沒有自然光的空間反而讓人更專注，墻上掛著1988年中日圍棋擂臺賽的紀念照片，柔和的燈光灑在印有將棋棋盤紋樣的桌布上。

小林九段解開西裝扣子優雅入座：“請給我們一壺八女煎茶，還有...柏君要咖啡嗎？“

見少年搖頭，他笑著對侍應生說：“那就一杯藍山，加冰不加水。“

這是職業棋手間流行的喝法，據說能保持頭腦清醒又不影響味覺。

少年雙手捧著服務員先送上的熱毛巾，指節微微發白。

小林九段用茶筅輕輕攪動茶湯：“不必緊張。當年我第一次被林海峰老師約談時，打翻了整壺茶呢。“

溫潤的玩笑讓柏寒的肩膀稍稍放松。

“關于師匠的事...“小林九段從公文包中取出一份印有棋院紋章的文件，“我已經向大竹理事長提交了正式申請。“

羊皮紙文件上工整的毛筆字還散發著淡淡的墨香。

柏寒的睫毛顫動了一下。

“有趣的是...“小林九段抽出一張對折的便簽，“張栩名人和高尾十段兩位也遞交了申請。“

便簽上是事務局龍飛鳳舞的備忘錄，蓋著鮮紅的確認章。

少年手中的茶杯突然變得燙手。

“他們啊...“小林九段凝視著墻上吳清源的手書'玄妙'掛軸，“張栩今早才從中國圍甲趕回來，高尾下周又要飛首爾參加LG杯。“

轉回視線時，眼中帶著過來人的了然：“而我這個老家伙，除了理事會，每周五下午都是固定的研究日。“

“和他們相比，我自認為是最合適的。“

小林覺忽然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最重要的是，我從不認為師承關系就該是封閉的。如果你有機會向張栩請教布局，或者向高尾學習官子技巧，我都會鼓勵你去。“

他微微前傾身子，“畢竟，能集各家所長，才是最好的成長方式，不是嗎？“

“還有一點，”小林覺擺正身姿，“藤澤君要分心道場事務，在你外出對局的時候正需要像我這樣的資深棋士照顧。”

“柏寒，你的意向如何？“小林九段最后問道。

面對前輩懇切的目光，柏寒鄭重地行了一個標準的鞠躬禮。

能夠獲得如此德高望重的前輩青睞，少年又有什么理由拒絕呢？

小林九段握杯的手突然收緊，杯中倒映著頭頂燈籠的暖光和少年挺直的脊背。

“服務生！“他突然高聲喊道，“請給我們換一壺新茶——要最好的玉露！“

這一次，他親手為弟子斟了一杯茶。

......

解開心結的兩人在夜色中分別。

柏寒獨自搭乘末班地鐵返回道場。車廂搖晃著穿過東京都心的霓虹，車窗倒映出少年疲憊卻釋然的面容。

推開道場大門，白熾燈的電流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木質棋盤整齊地碼放在墻角，殘留的棋子上還沾著白天對局時的汗漬。

沒有了棋子與棋盤的爭吵，也沒有了學棋少年的喧鬧，道場里安安靜靜。

盡頭的網絡對局室亮著熒熒藍光，傳來沼舘沙輝哉與本木克彌的低聲討論。

柏寒輕手輕腳地推開門。顯示器前，兩個少年正全神貫注地盯著Pandanet的對局界面。

老式CRT屏幕的掃描線在沼舘臉上投下明暗相間的條紋，他咬著拇指關節的模樣在藍光中顯得格外凝重。

屏幕右下角的系統托盤區，紅色的圓點正在規律閃爍，那是棋院強制安裝的監控程序正在運行。

沼舘執黑的對局已進入中盤，但白棋在右上角的劫爭中明顯占據主動。

俯身查看沼錧對手ID的柏寒，不小心碰到了轉椅，驚醒了專心對局的沼錧。

沼舘猛地回頭，待看清來人后才長舒一口氣：“柏君，你這走路不出聲的毛病，簡直比幽玄棋室的幽靈還嚇人。“

本木克彌在旁邊嘿嘿地笑著，仿佛在嘲笑膽小的沼錧。

顯示器在燈光下有些發光，柏寒不得不調整角度才看清對手信息：一個標注著「NR-余正麟」的賬號。

NR的標志代表著院生，看來是關西棋院或者中本部的院生。

看到兩個少年沉浸在棋局中的專注神情，柏寒悄然退出了房間。

走廊盡頭的房間里透出柔和的燈光。柏寒輕輕叩響，里面傳來藤澤老師清朗的應答聲。

推門而入時，藤澤一就正對著筆記本電腦分析棋譜，屏幕藍光映照著他烏黑濃密的短發。

手邊的馬克杯還冒著熱氣，飄散著大麥茶的香氣。

轉頭時，鏡片后的眼睛帶出了忙碌一天的疲累。

“今天的公開解說還順利嗎？“藤澤將旋轉椅轉向少年，輪子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托您的福，一切順利。”

藤澤注意到少年的遲疑，暫停了棋譜視頻：“是有特別的事要說嗎？“

“是...小林覺老師今天找我談了話。“少年喉結滾動了一下，“關于...師匠的事。“

“小林老師已經向大竹理事長提交了擔任我師匠的正式申請。“

柏寒的聲音越來越低，“同時提交申請的...還有張栩名人和高尾紳路十段。“

“什么？“藤澤猛地直起身，這個消息來得太過突然了，張栩和高尾從未向他透露過分毫。

房間里電腦的風扇聲突然變得明顯。

半晌，藤澤輕輕問道：“小林前輩...他怎么說？“

“他說...“少年抬起頭，眼中映著屏幕的藍光，“比起兩位現役頭銜持有者，他能提供更穩定的指導時間。而且...“

“他不會限制我向其他老師請教。”

“確實...小林前輩比那兩位更合適。“老師終于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了然，“那么，你的決定是？“

“我答應先參加小林老師的木谷研究會，每周一次。至于正式的師匠指導，想等三月末的院生考核后再定奪。”

藤澤輕輕點頭：“小林前輩這份心意，實在難得。“

他微微前傾身體，目光溫和而專注，“等下次研究會的時候，我陪你一起去向張栩君和高尾君說明情況。“

注意到弟子低垂的視線，藤澤忽然伸手揉了揉柏寒的頭發，突然的親昵動作讓少年驚訝地抬起頭。

“在擔心什么？“藤澤的聲音帶著笑意，“就算拜了師匠，你身上也永遠帶著藤澤道場的印記。“

起身走向書架時，他取下一本皮質封面的棋譜集，封面上燙金的題字龍飛鳳舞。

“張栩君、高尾君，還有小林前輩...能讓這么多頂尖棋士爭相指導，這可是連當年的井山都沒有的待遇啊。“

夜風穿過半開的窗戶，帶來庭院里竹林的清新氣息。

藤澤將棋譜輕輕放在柏寒手中，掌心的溫度透過書頁傳遞過來。

“既然被寄予這樣的厚望...“他直視著弟子的眼睛，“就用棋盤的勝負來說話，明白嗎？“

柏寒深吸一口氣：“是！我一定用實力回應各位老師的期待！“

窗外的竹葉搖動著枝條，仿佛在響應著少年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