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道場的柏寒向老師通報了今天的戰況和高木祥一的通知。

藤澤一就的心情復雜，喜憂參半。

喜的是柏寒在天元戰預選B中力克小山竜吾六段，成功晉級。

令他擔憂的是，棋院剛剛下達通知，要求這位新晉初段參與即將到來的棋圣戰大盤講解工作。

作為新入段的年輕棋手，參與棋院安排的各項事務是應盡的義務。

但與棋士指導棋或賽事記錄等常規工作相比，大盤講解堪稱最繁重也最具挑戰性的任務。

這項工作的輔助人員通常由初段至三段的低段棋士擔任，而幾乎所有基礎性工作都落在他們肩上。

從前期準備開始，低段棋士就需要負責器材調試、資料核對、流程彩排等瑣碎事務。

到了正式講解環節，配合主講的低段棋士更是面臨巨大壓力。

既要精準把握主講棋士的節奏，及時展示棋局變化圖和用時情況，又要根據局勢變化調取歷史數據，展示類似局面下的勝率統計。

此外，還要兼顧觀眾互動環節的數據處理。

想到這里，藤澤一就不禁眉頭緊鎖：這個年僅十三歲的少年，真的能承受如此高強度的工作嗎？

柏寒對此倒是信心十足。

在新初段培訓期間，他已經系統學習過大盤講解的規范流程和操作要點，那些繁瑣的準備工作對他來說早已駕輕就熟。

至于配合小林前輩的講解，少年更是胸有成竹——棋盤上的變化、計算、判斷，這些正是他最擅長的領域。

更何況，這可是棋圣戰啊！

如果把日本圍棋七大棋戰比作一個華麗的蛋糕，那么棋圣戰無疑就是頂端那顆最誘人的櫻桃。

盡管不是以對弈者的身份參與，但能站在棋圣戰的舞臺上，哪怕只是作為講解助手，少年心中仍想參與其中。

第二天上午，藤澤一就手持棋院專用信封立于棋室門前，透過半開的拉門，看見柏寒正端坐在棋盤前。

“柏寒，棋院事務局的正式通知。”

少年聞聲起身，雙手接過印有“日本棋院棋戰部“朱文印章的信函。

掃過信函的內容，柏寒的指尖在“第33期棋圣戰挑戰賽第五局“字樣上稍作停頓。

此前四局，伊田紀基九段與山下敬吾棋圣戰成2:2平，關鍵的第五局在三重縣阿兒町的“賢島寶生苑”舉行。

這是一家日式溫泉和風旅館，以溫泉和傳統日式料理聞名。相信兩位大棋士能在這樣的環境中下出精彩的棋局。

柏寒從之前所作功課中得知，近十年棋圣戰天王山戰役中，先取得三勝者最終奪冠概率超過八成。

柏寒要參加的是在東京本院的大盤講解，由小林覺九段主講。

少年默默地把信函遞給老師。

看到通知內容，藤澤一就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由于柏寒尚未成年，他只需參加第二天下午的棋局講解環節。

少年也不必像成年棋士那樣全程保持正坐姿勢，而是可以使用專門為年輕棋手準備的帶靠背座椅。

對柏寒來說，他需要專注的僅僅是講解中涉及到的棋局內容。

這樣的安排既照顧到了未成年人的身體承受能力，又能讓他充分參與到大盤講解中。

……

沼錧沙輝哉的腳步聲在道場老舊的木地板上回蕩。

清晨去棋院參加研修時，他就注意到道場西側正在施工，沒想到傍晚回來時，全新的“網絡對局室“已經完工。

“這是為配合棋院《網絡對局規程》特別設置的新設施。“

藤澤一就推了推眼鏡，“NTT的光纖專線已經接通，今晚就能接入棋院服務器了。“

歡呼的少年迫不及待地推開房門，嚴格按照棋院規定配置的對局室映入眼簾。

四臺戴爾商用電腦整齊排列在榧木棋桌旁，19寸液晶顯示器邊緣的保護膜還沒來得及撕下。

電腦屏幕上，“幽玄圍棋“客戶端正在緩慢加載棋院服務器傳輸的實時對局信息。

“太棒了！“沼錧興奮地撲向主機，機械鍵盤發出清脆的敲擊聲。

隨著“GoClient2008“程序啟動，系統提示音“歡迎使用日本棋院對弈系統“的女聲響起，棋子落在棋盤上的電子音效雖然單調，卻讓少年雀躍不已。

直到這時，沼錧才注意到柏寒安靜地坐在角落里。

十三歲的少年身形挺拔，洗得發白的道場制服與嶄新的羅技攝像頭形成鮮明對比。

柏寒正翻閱最新一期的《棋周刊》，目光停留在“山下敬吾棋圣志在四連霸“的專題報道上。

他在為三月初的棋圣戰大盤講解做準備。

“柏君，快看！可以網絡對局了！”沼錧指著屏幕上閃爍的“幽玄圍棋服務器“字樣。

柏寒合上雜志，聲音平靜：“隔著屏幕的對局...，終究少了些實感。”

腦中傳來星藝抗議的情緒，少年握著雜志的手緊了緊。

藤澤老師抱著厚重的筆記本走進來：“章程已經確定，幽玄杯將作為首個采用網絡對局形式的正式比賽。“

他遞給沼錧一份還帶著油墨味的《網絡對局暫行規則》：“參賽棋手需著正裝，并確保攝像頭清晰拍攝面部及手部動作“。

“對陣表已經公布，“藤澤調試著索尼攝像機的焦距，“沼錧的首輪對手是山下棋圣，柏寒則要對陣柳時熏九段。“

柏寒的手指輕輕敲擊桌面，目光掃過墻上泛黃的《平成二十年度棋戰年鑒》。

在山下敬吾的照片旁，用鉛筆標注著“擅長戰斗，棋風犀利“的小字。

“比賽定在明天中午十二點三十分。“老師的語氣嚴肅起來，“與職業高手的對局機會難得，務必全力以赴。“

“是，老師！“

第二天正午，兩位少年背靠背正襟危坐。

按照日本棋院《網絡對局身份確認細則》，他們將臨時段位證書和院生證書端正地擺在桌角，攝像頭精確對準面部和手部區域。

“網絡對局即將開始，請雙方確認畫面。“裁判的聲音從語音頻道傳來。

腦中傳來星藝的微顫，少年咧了咧嘴角。

19寸的液晶顯示器上，視頻窗口與對弈界面并排顯示。

右側是少年略顯稚嫩的臉和柳時熏九段正在調整耳麥的畫面，左側的寬闊區域則是對弈界面，虛擬的棋盤紋路在屏幕上泛著柔光。

視頻畫面不時出現馬賽克，少年無暇顧及，全身心投入到運行流暢的對弈系統中。

執黑先行的柏寒布局穩健，雙方落子如飛。

三十秒一步的快棋賽制，更多考驗棋手的直覺反應。

屏幕中可見柳時熏九段對網絡對局尚不適應，每次落子時目光都緊追光標移動，生怕操作失誤。

對局進行至第95手時，意外還是發生了。

柳時熏的鼠標指針在右上角三三位突然偏移，一枚白子“啪“地落在一個明顯不合棋理的位置。

柏寒一愣，隨即舉手示意，而視頻中的柳九段猛地起身，西服袖口碰倒了手邊的茶杯。

“裁判！這是...“他的聲音壓抑著怒氣，“我的鼠標...“

裁判迅速介入：“根據《網絡對局爭議處理辦法》第十二條，已落棋子不得更改。請柳老師繼續對局。“

柳時熏一愣，深吸一口氣重新入座。

這手失誤徹底改變了局勢，盡管他用盡了十次一分鐘的保留時間，仍沒有找到逆轉的機會。

棋局進行至186手，柳時熏爽快認輸。

賽后視頻中，柳時熏苦笑著搖頭：“網絡對局的設備...還需要適應。“

他指著桌上老舊的微軟滾輪鼠標，“看來該換新裝備了。“

另一邊，沼錧與山下敬吾的對局進行至官子階段，最終以五目半之差落敗。

但少年臉上不見沮喪，網絡對局的新奇體驗似乎為他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沼錧興致勃勃地湊到獨自擺棋的柏寒身邊，分享著對局的心得。

遠處電視機里，NHK正在播放日本棋院與NTT合作開發的“遠程對局系統“的專題報道。

屏幕上，身著正裝的職業棋士們略顯生澀地對著攝像頭行禮。

沼錧盯著電視看了一會兒，突然轉頭對柏寒笑道：“柏君，我們正在見證圍棋的新時代呢，對吧？“

柏寒伸在棋盒里的手一頓，帶起一片響聲。

他抬起頭，對上沼錧閃著興奮光芒的眼睛，輕輕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