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媛的手指比大腦先做出反應。愛馬仕鱷魚皮包冰冷的鎖扣硌在掌心，CT報告單上的“心臟搭橋手術同意書“字跡在霧氣中洇開。病危通知書右下角，母親林靜言的簽名凌厲如手術刀，日期顯示在她熬夜做PPT的那個凌晨。

“為什么要騙我？“診斷書在顫抖的指間簌簌作響，“上個月視頻時說去學術交流，其實是在手術室外簽病危通知書？“

林靜言后退半步，真絲圍巾掃落保溫桶。雞湯在消防通道漫成金色的河，枸杞像凝固的血珠粘在臺階上。“你外公不想影響你工作。“科研人員特有的冷靜聲線裂開細縫，“這次國際會議關系到實驗室明年經費......“

“就像我小學肺炎住院時你在開論證會？“周媛踩碎一片倒映著安全出口綠光的瓷片，“中考那天你在NASA做數據比對？現在連外公做開胸手術都要用AI換臉做假視頻！“

嘶吼在混凝土墻壁間來回碰撞。母親彎腰收拾殘局的手突然僵住，CT袋里滑出泛黃的舊照片：梧桐樹下的少女抱著俄文版《心血管病理學》，那是1992年的林靜言，眼角還沒有被歲月刻上手術刀般的細紋。

周媛轉身沖向心外科病房，病號服上的血漬在走廊投下斑駁暗影。消毒水氣味突然變得辛辣，她想起十二歲那年偷看母親日記：「今天媛媛舞蹈比賽獲獎，但我必須完成大鼠心肌梗死模型」，字跡被淚水暈染成灰色的云。

307病房的磨砂玻璃映出兩個依偎的人影。外公戴著氧氣面罩，枯枝般的手指正捏著蠟筆，在外婆手背畫彩虹。監測儀的綠光里，那些年輕時握槍的手如今顫抖著涂抹顏色，就像當年給扎羊角辮的小孫女畫糖人。

“外公說等你生日要畫99朵木棉花。“外婆把暖水袋塞進老伴病號服里，“他非說重癥監護室的墻太白了，要給你準備驚喜。“

周媛把臉埋進老人頸窩，聞到他身上殘留的硝煙與枇杷膏的味道。二十年前這顆心臟曾背著她在防空洞奔跑，如今連跳動的聲響都像老舊風箱。外公摸索著從枕頭下掏出鐵皮盒，里面裝滿用止痛藥錫紙折的千紙鶴，每只翅膀都寫著「媛媛要按時吃飯」。

手機在褲袋里瘋狂震動。張總監的語音消息一條接一條蹦出來：“周媛你立刻回公司！Lisa的數據模型有問題，今晚必須......“

她按下關機鍵，金屬外殼映出走廊盡頭母親的身影——林靜言正在和主治醫師核對基因檢測報告，白大褂口袋里露出抗癌藥的橙色包裝。

次日的寫字樓依舊吞吐著黑咖啡與焦慮。周媛推開總監辦公室時，仙人球的刺扎進她遞上的辭職報告。“想清楚，三十歲裸辭的女人連婚戀市場都要貶值。“張總監的鉆石美甲劃過她鎖骨下方結痂的針眼，“下個月調薪名單本來......“

“比起調薪通知，我更想要體檢報告。“周媛解下工牌放在盆栽旁，仙人球開出的鵝黃色小花正在冷氣中凋零。

整理工位時發現抽屜深處藏著未拆封的生日禮物。淡藍包裝盒里是敦煌莫高窟畫冊，便簽上外公的字跡暈染開來：「等春天」。她突然想起昨夜在ICU窗外看到的場景：母親蜷縮在等候椅修改論文，筆記本電腦的熒光照亮她新長的白發。

機場廣播響起時，周媛正盯著登機屏上的“麗江“。手機突然彈出外婆的語音留言，背景音是心電監護儀的滴滴聲：“你媽媽剛才暈倒在實驗室，他們從她包里翻出三張沒去取的病理報告......“

舷窗外的云海翻涌如CT影像。她摸到襯衫第三顆紐扣的位置，那里別著從母親大衣上拽下的貝殼紐扣。空乘送來毛毯時，看見這個蒼白如紙的女人正對著手機哭哭笑笑——屏幕上是剛收到的照片：病床上的外公舉著蠟筆畫，彩虹盡頭寫著「媛媛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