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扯斷護甲，染著蔻丹的指甲抓起梳妝臺上的琉璃花露瓶狠摔在地。碎片混著西域玫瑰香飛濺，跪地的宮女鬢角瞬間被劃出血痕：“告訴舅舅，近期莫再與匈奴接觸，馬場所有人全部撤往......“她突然停住，鎏金護甲掐住宮女下巴，“不，讓馬場照常運草料，但要摻三成驪山紅土——“指甲深深陷進宮女皮肉，“聽清了？是蕭家逼我們喂他們吃土！“

“奴、奴婢明白！“宮女哆嗦著叩首，額角血珠滴在碎瓷片上，“摻三成紅土......照常運料......“她倒退著挪到門邊，險些被垂落的紗幔絆倒。直到退至廊柱陰影里，才敢掏出帕子按著傷口，對候命的暗衛顫聲復述：“貴妃娘娘懿旨......馬場草料混紅土......要混得均勻，混得......混得像天然長在驪山那般！“

鏡中映出宮女倉皇背影，貴妃忽將金剪擲向青銅鏡。鏡面裂痕蛛網般蔓延，將她眉眼割成碎片：“蕭家小兒......本宮要你們查到的每粒土——“她咬破舌尖血抹在裂痕處，“都沾著顧行冤魂的毒！“

秦相把書案上所有物什掃落一地，“好個蕭家狼崽子！好個拓跋烈！”暗衛從梁上翻落，鐵面具磕在碎瓷片間錚然作響：“主子，探子來報——七年前冰嬉宴上，拓跋烈與蕭云諫密談整夜，那批假的私鹽賬冊也是那個時候落入他們手上。主子，還有貴妃娘娘加急密函！““原來那時便勾搭上了！“他瞇眼讀至“摻土三成“處，信紙在掌心揉成團砸進爐火：“按貴妃說的做！“暗衛剛要退下，忽被秦相叫停：“傳令漠北馬場，把那三百具披著玄甲軍戰袍的匈奴尸首......“他忽然頓了一下陰惻惻笑道：“不，什么都別做。蕭家不是要查嗎？“他點向窗外驪山輪廓，“你帶人扮匈奴商隊走沈家古道接貨，紅土要撒得像是從糧袋自然漏出。”

暗衛領命退至窗邊離開隱身于夜色中，秦相站在窗邊，二十年前他用來構陷顧行的把戲，如今淬了新毒，終究要反噬執棋人。

將軍府玄鐵門前的石獅旁，陸懷舟正用布巾擦拭陌刀，玄七抱臂倚著門框啃冷硬的馕餅。老管家提著琉璃風燈來回踱步，燈影掃過階前青苔時忽地頓住：“回來了！快取醒酒湯！“蕭遠山甩開韁繩踉蹌下馬，戰袍酒氣熏得石獅旁的忍冬花都蔫了三分：“要什么醒酒湯！老子沒醉！“他揮開管家攙扶的手，卻把空酒壺塞進對方懷里，“拿......拿本王珍藏的漠北燒春來！“老管家苦笑著說：“將軍，您這舌頭都喝木了。林姑娘叮囑過這月不可再飲......“話音未落，蕭遠山已踹開西廂房門，鼾聲混著“顧行你個混賬“的夢囈震得窗欞亂顫。

“宴上如何？“陸懷舟反手將陌刀歸鞘，

蕭云諫卸下護腕扔給玄七，眉峰微蹙：“秦相回府后閉門不出，連燈都沒點一盞。”他目光掃過庭院暗處，“宴上張承恩遞上折子說拓跋宏的死和秦相有關，陛下下令徹查，這潭水怕是快沸了。”

玄七吐出半塊馕渣：“要盯秦相莊子么？”

“不急。”蕭云諫指尖輕叩石獅左眼，“明日讓玄甲軍巡防驪山時多留兩班崗，先看看秦相能憋多久。”

地牢入口的青銅獸首在月色下泛著幽光，蕭云諫接過玄七遞來的燈，越往下越能聽見水珠擊打玄鐵的聲響，第三重鐵門后突然傳來鎖鏈晃動的清響——最里間的牢房鋪著青磚，墻角木床掛著素紗帳，案頭陶瓶插著帶露的忍冬花。拓跋玉散著未綰的青絲坐在燈下，粗麻衣襟整齊，腕間藥玉鐲隨動作輕響。

“拓跋烈已是南詔新王。”蕭云諫將信箋按在案上，“今夜宮宴，刑部遞上折子說拓跋宏的死和秦相有關，陛下下令徹查。”

拓跋玉指尖撫過信箋邊緣：“阿烈自小擅隱忍，走到今日也是意料之中。”她抬眼時眸光沉靜，“當年南詔皇室逼我嫁秦相，不過是為探大周虛實。顧行案發時，我傳回南詔的情報只說糧車改道，匈奴之事……南詔樂見其成。”

蕭云諫盯著她腕間玉鐲：“你既知秦相通敵，為何不早揭發？”

揭發？”拓跋玉輕笑，“南詔要的是大周與匈奴兩敗俱傷，我若輕舉妄動，阿烈早成了一具尸體。”她從案底抽出一卷泛黃帛書，“這是秦相與匈奴左賢王的密信抄本，用的是南詔蛇紋密語——或許對你有用。”

地牢陰風掠過，柏木菌燈“啪”地爆了個燈花。蕭云諫收起帛書：“明日給你送筆墨，有什么話......自己寫給拓跋烈。”

蕭云諫從地牢出來時，梆子聲正碾過大街。他鬼使神差地翻過沈家院墻，月光下新砌的青磚泛著釉色，被火燒過的焦木樁抽了嫩芽，倒像從灰燼里開出的花。

沈知夏披著月白外衫蹲在醬缸間，提燈俯身時，鬢角碎發垂進青銅缸沿。她以竹筷蘸起菌絲輕嗅，深褐醬汁拉出琥珀色絲線，舌尖極快地一抿，卻在入口瞬間蹙起眉頭：“火候過了三分......“她感覺到一陣視線，忽地輕笑：““蕭三公子是來嘗新醬的？“

槐樹陰影里，蕭云諫的玄甲上還凝著地牢潮氣。他抬手接住墜落的槐花：“你總說釀醬如養蠱。“指尖碾碎的花瓣滲出淡紅汁液，“菌絲要熬過七次暴曬才能成醬，人心卻經不起三回淬煉。“

“蕭三公子起這么早？“她反手將竹筷插回發髻，“還是說鎮北將軍府的屋檐硌得人睡不著？“

“散步。“

“散步散到我家來看翻醬缸？“沈知夏指尖拂過缸沿，“這缸'柏香醉'里可沒腌著秦相的頭顱。“

他一步步走近，醬缸間驚起幾只螢火蟲，像踩碎一地星子。沈知夏轉身的剎那，他忽然將人攬進懷中，下頜抵在她肩窩。松木香混著醬缸里發酵的苦辛氣纏上來，竟比地牢陰風更讓他眼眶發澀。

“就當是......“他喉嚨哽了哽，“好友的擁抱。“

沈知夏任他抱著，指尖卻悄悄捏碎掌心的安神丸。暗香散開時，蕭云諫緊繃的肩背終于松了三分。

當蕭云諫松開手時，幾只螢火蟲正棲在她肩頭。蕭云諫將宮宴種種和盤托出。沈知夏封好最后一缸醉八仙，“蕭云諫。“菌油在燈下泛著琥珀光：“你惱的不是拓跋玉的選擇，是發現自己與她并無不同——“她忽然將竹筷插入醬缸，“就像這陳年菌絲，明知腌著毒，還得靠它吊鮮。“

蕭云諫猛地抬頭，醬缸倒影里他的眉眼與拓跋烈竟有三分相似。

“當年我重建醬坊時，“沈知夏指尖撫過新糊的泥封，“陳伯勸我鏟盡燒焦的舊土。可你猜怎么著？“她敲開西角一口老缸，濃烈酒香轟然炸開，“摻了焦土的菌種，釀出的醉八仙反而更烈。“她又掀開旁邊醋缸，刺鼻酸霧驚飛了所有螢火蟲：“看這缸醋，有人覺得它敗了醬香，可要做醉八仙，缺了這酸氣反倒不成滋味。“

蕭云諫怔怔望著缸中菌絲，忽然想起顧行斷槍上也有這般顏色的銹跡。

“拓跋玉是焦土，你是新泥。“沈知夏將酒勺遞給他，“這世道早把所有人腌成了醬，誰比誰清白？“

蕭云諫接過酒勺，“拓跋玉亦是求生。”琉璃燈芯爆出靛藍火星，沈知夏把醋缸蓋子封好，“她像被火油浸透的柏木，不剜去腐肉就釀不成救命的藥。“

“我氣她為虎作倀，更恨自己...“他喉結滾動如困獸，“分明早該察覺秦相與南詔的勾連！““你氣的是天道不公。“她指向西廂房新砌的磚墻，“火燒過的梁木做菌床最是養人，蕭云諫，你已經在刨那些朽木了。“

東方既白時，蕭云諫握著半涼的酒勺倚在缸邊昏沉睡去。沈知夏解下外衫蓋在他身上，三百里外，偽裝成匈奴商隊的秦相暗衛正將摻著紅土的草料運往驪山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