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抖著手指系錯盤扣：“備官服！備轎！“他抓起烏紗帽往發髻上胡亂一扣，腰帶穗子纏在門環上險些絆個跟頭。四個衙役舉著火把在儀門外縮成鵪鶉，火光映得“明鏡高懸“匾額忽明忽暗。

停尸間腐氣熏得人睜不開眼，但已擠滿人影。趙德全的烏紗帽歪斜著掛在后腦勺，腐臭味混著冷汗浸透中衣，他用官袍廣袖掩住口鼻，仵作掀開草席，拓跋宏青白的尸身上遍布刀傷，最致命的一刀貫穿心脈，傷口邊緣泛著詭異的靛藍色。

“大人......“書吏捧著驗尸錄的手直哆嗦，“死者是南詔三皇子，尸身今晨在使館后巷......““混賬！“趙德全一腳踹翻桐油燈，“這等燙手山芋也敢往縣衙扔？“

“這刀口......像是南詔的蛇形彎刀......“仵作剛捻起尸身衣角的金線碎片，趙德全氣不打一處來：“蠢材！這是南詔皇室的蟒紋內襯！“他踉蹌后退撞上停尸板，“備轎！即刻通報刑部！就說......就說有敵國細作潛入行兇！請刑部的大人們定奪！“

天光未亮，一匹快馬踏碎皇城朱雀道的晨霜。刑部尚書張承恩捧著加急密奏沖進紫宸殿時，龍涎香正裹著永昌帝震怒的吼聲：“南詔皇子死在我大周地界，你們刑部都是吃白飯的？！“

“陛下息怒！“張承恩通報進去就是一通跪，額頭緊貼金磚，“兇器確系南詔制式彎刀，但......“他余光瞥見秦相撫弄玉笏的指尖，“但案發前夜，蕭遠山將軍的玄甲軍曾在城北調動......“

“老臣聽聞——“秦相忽然輕咳，袖中滑落半片蛇紋金釧，“這兇案現場的金飾，倒與蕭家軍上月繳獲的南詔戰利品頗為相似?！八麖澭捌鸾疴A時，袖口暗紋恰露出“忠“字繡樣，“依老臣拙見，不如請蕭將軍回朝協查......“

永昌帝猛然擲下茶盞，碎瓷濺上拓跋宏的驗尸圖譜：“七日！七日之內若查不清——“他居高看向下方張承恩顫抖的脊背，“你這尚書府的匾額，就掛到南詔王庭去！“永昌帝似乎想起了什么，“傳旨蕭遠山，讓他給朕滾回來——帶著他那寶貝兒子一起！“

當夜，趙德全縮在縣衙后堂灌下第三壺壓驚酒時，窗外忽然掠過黑影。一支蛇紋箭“哆“地釘在梁柱上，箭尾綁著的密函血書淋漓：

「多嘴者，猶如此箭——」他哆嗦著望向庭院，巡夜衙役的尸身正掛在梧桐樹上，脖頸傷口與拓跋宏如出一轍。

使館偏廳的青銅燭臺忽地爆了個燈花，映得傳信小吏面色慘白。他踉蹌撲進大帳時膝蓋撞翻了鎏金香爐，哆嗦著捧起卷宗，膝蓋磕在青石磚上發出悶響：“殿、殿下……城樓懸首……“

“說清楚！“副使赤魯臺揪住小吏后領將他提得雙腳離地。小吏喉結在對方指縫間艱難滾動：“寅時北城樓……拓跋宏殿下的首級……發辮纏在鐵環上……“

赤魯臺暴喝聲震落梁上積塵，反手將人摜向青銅蛇神像。小吏后腦撞在蛇瞳鑲嵌的孔雀石上，血珠順著九頭蛇浮雕蜿蜒而下：“陛、陛下有旨......七日內必查清案情......“話音未落，卷宗“啪嗒“滑落，拓跋宏的驗尸圖譜在羊奶酒漬上緩緩展開。

“七日？“南詔正使阿良合突然冷笑，鑲著狼牙的護甲捏碎茶盞，“我部皇子曝尸街頭，你們大周倒是會打算盤！“他猛然揪住小吏的前襟，靛藍瞳仁里跳動著燭火，“回去告訴你家主子——“染血的指甲在小吏臉上劃出血痕，“七日后若交不出真兇，就拿蕭遠山的頭來抵！“

剛進來的刑部侍郎被眼前這一幕嚇得踉蹌后退，“圣上特遣大理寺少卿……“

赤魯臺一拳砸向鎏金茶案，案面應聲裂成兩半：“這就是大周的待客之道？！當我們是討飯的乞兒嗎？“羊奶酒潑濺在刑部侍郎的孔雀補服上，驚得對方踉蹌撞倒博古架，“這金釧上沾著玄甲軍的鐵銹味！“他甩出拓跋宏的蛇紋金釧，銅環在青磚地上滾出刺耳銳響，“莫不是你們大周將士，連兇器都懶得擦凈？“

“使臣息怒！“刑部侍郎慌忙拾起金釧，指尖抹過銹跡時突然僵住——那暗紅污漬分明是驪山特有的赤鐵礦砂。

阿良合扯下帳幔上的蛇神圖騰擲于火盆，騰起的青煙凝成骷髏狀：“七日后此時，若未見兇手首級——“他蟒靴碾碎燃燒的絲綢，“我南詔鐵騎必踏平北境三關！“

使團馬蹄聲夜奔出城時，赤魯臺將拓跋宏的金釧塞進信鴿腳環：“速稟大王，宏殿下死于蕭家軍之手！“

赤魯臺的馬隊行至黑風峽，峽谷峭壁如刀削斧劈，僅容三騎并行的狹道間陰風呼嘯。正使阿良合策馬上前，鐵甲摩擦聲混著馬蹄回響：“這鬼地方連鳥都飛不過，大周人專挑這等險地作妖！“赤魯臺攥緊韁繩，青筋暴起的手背壓著鞍前密匣——匣中藏著秦相承諾割讓驪山柏木林給匈奴的親筆契書和親筆的鹽道密約及其鑰匙。他啐了口唾沫罵道：“等過了這峽口，定要讓那蕭家小兒付出代價。”崖頂傳來鐵索崩斷的銳響，裹著柏油的木桶轟然墜落。木桶撞碎在石地的瞬間，幽藍火焰如毒蛇竄起，瞬間吞沒前哨兩匹戰馬。數百蒙面騎兵自巖縫殺出，玄鐵彎刀映著火光劈開南詔旌旗，刀鋒專挑旗桿金鈴處削砍——正是匈奴騎兵慣用的斬旗手法。

“保護密匣！“赤魯臺反手抽出九節鞭，鞭梢銀刺堪堪挑開一支冷箭。密匣在顛簸中撞開半寸，露出永昌六年七月初九的朱砂落款，那是秦相承諾割讓驪山柏木林給匈奴的親筆契書。阿良合縱馬貼近欲奪，卻被斜刺里劈來的彎刀削去半邊護甲：“這群匈奴崽子怎知密匣里的東西？“

“嗖——“

一支蛇紋箭破空而至，赤魯臺只覺喉間一涼。箭鏃精準穿透赤魯臺咽喉。他雙目暴凸，染血的指尖徒勞抓向虛空，直挺挺栽向燃燒的沙地，密匣從僵直的臂彎滑落。尸身轟然墜馬時，蛇紋箭尾綴著的青銅密匙“當啷“砸在青石上——那鑰匙邊緣的蓮花暗紋，分明是拓跋烈王府庫房的印記。

整個車隊霎時大亂。受驚的戰馬拖著燃燒的車架橫沖直撞，撞翻糧車，裝著毒鹽的麻袋傾瀉而出，蒙面騎兵趁機潑灑火油。烈焰裹著毒煙騰起，南詔士兵在慘嚎中抓撓著潰爛的面皮倒下。阿良合被流箭射穿大腿，眼睜睜看著密匣被馬蹄踏碎，契書殘頁在火舌間蜷成灰燼。

“留兩個活口逃回南詔?！把马數耐匕狭矣H信收弓冷笑，玄鐵面具下傳來悶響。兩名暗衛拎起昏迷的南詔斥候，將偽造的匈奴狼符塞進他們馬鞍夾層。狼符上的血槽還沾著驪山紅土，與玄甲軍繳獲的左賢王印信如出一轍。

殘陽如血時，黑風峽只剩焦黑的旌旗殘骸。拓跋烈握著鹽道密約和青銅密匙，指尖撫過匙身刻的“秦“字暗紋——這把能開啟相府暗庫的鑰匙，終于為南詔鹽道添上了最后一塊拼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