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力化身的荒神抓住時機，巨斧帶著開山裂石之勢劈向撈尸人們擺出的陣壇。

撈尸人噴血四散摔倒，陣壇應聲炸裂的瞬間，宋仁臉上的儺神面具突然生出無數根須，朝著河底不斷地探射而去，似乎是要將他與河底的出現的那根老陰木連為一體。

他看見無數代儺戲匠人的記憶在腦海中奔涌，那些被活祭在儺面里的怨魂正通過他的喉嚨，唱出鎮壓水府的古老咒言。

當最后一塊祭壇碎片沉入河底時，整條陰河突然陷入死寂。

阿力身上的荒神之力漸漸褪去，阿力恢復人形跌坐在藤舟里，渾身毛孔都在滲血。

濁浪平息時，水面漂滿泡發的符紙。苦田漢子相互攙扶著站在殘破的龍骨船上，二娃顫抖著捧起一塊東西，正是銹虎叛變前偷偷塞給他的染血布條。

唯有宋仁依舊保持著儺神降世的姿態，面具縫隙里不斷滴落混著金粉的血淚，在河面繪出幅巨大的儺戲臉譜。

“宋兄弟，你還好嗎？”

二娃勉強還能行動，將布條收起，向著宋仁問道。

宋仁回答，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

空氣中回蕩的戲曲吟唱聲，愈發的急促起來。

“咚咚咚——”

恢復人形的朱屠戶，剛鉆出水面，準備爬上船，整片水面忽然震顫起來，就像是一個錘子重重錘擊鼓面，空氣中響動著鼓聲。

水面炸開三朵青蓮狀浪花，每朵蓮心都端坐著個渾身纏滿水草的，完全由樹枝編織而成，戴著儺戲面具的童子。童子脖頸拴著銹蝕銅鈴，隨著戲腔搖晃！

“是儺門十三匠的‘送陰船'！”

二娃突然想起老輩人講的傳說，渾身汗毛倒豎。當年儺戲班子沉船獻祭，童子怨靈化作“儺船公”，專勾水底橫死者的魂魄唱陰戲。

更讓他心驚的是，這些東西似乎是宋仁召喚而來的。

宋仁瞳孔驟縮，此刻他臉上的面具眼窩不斷往外涌著白色米粒，正是他在玩物藏熔爐中見過的嬰顱米粒。米粒瘋狂蠕動，竟在面具表面拼出張似哭似笑的鬼臉。

宋仁咬破舌尖，血霧噴在鬼差耳上。三短兩長的鈴音刺破陰戲，九只血喙冥鴉自殃氣中凝形，朝著儺神面具俯沖而去。面具突然發出嬰兒啼哭，冥鴉觸及的瞬間竟直接崩散。

顱腔仿佛被萬千鋼針刺入，儺戲童子的囈語在耳畔炸響。透過淌血的面具孔洞，他看見暗河深處那棵焦黑的老陰木——當年儺門十三匠，正是死在了這根木頭上，這根木頭，一直想要借人身返回人間。

如今他終于獲得了宋仁這個橋梁，自然不可能輕易放過。

在那本密錄上，麻三爺的下場記載的清清楚楚，宋仁可不想也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宋仁極力想要與腦海中的吟唱聲對抗，但意識卻越發混亂。

“游神容易送神難……”

宋仁喉管里擠出變調的儺腔，面具表面米粒狀的嬰顱突然爆開。

青灰色根須自面具邊緣鉆出，順著七竅刺入顱腔。劇痛中，那截老陰木竟在意識深處生根發芽，無數戲班吊嗓的咿呀聲順著根須涌入。

暗河突然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齊聚在宋仁身上。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朱屠戶，眼中竟都難得地出現了些許忌憚。

送陰船緩緩朝著龍骨船靠近，似乎是想要接引宋仁離開。

還能動彈的苦田漢子們，一邊擔心地看著宋仁，一邊攥緊鑿頭刀望向送陰船。

他們打定主意，就算是拼了命，也得給宋仁拖延時間。

宋仁突然踉蹌跪倒在船頭。

七竅滲出的黑血在甲板上凝成儺戲臉譜，面具碎片在皮下蠕動著，竟生出無數青灰色根須。這些根須順著血管往心脈鉆，每蠕動一寸，皮肉便鼓起蚯蚓狀的凸起。

“宋兄弟！”

二娃伸手要扶，卻被宋仁體內爆發的殃氣震開。

他體內的殃鬼突然反水，竟操控著他的身體，一步一步朝著送陰船走去。

就在這時，那些儺戲童子化作枝干，朝著宋仁卷席而來。

苦田漢子想要用身體阻擋，卻被直接一把掀開。

只能眼睜睜看著枝干刺探進宋仁體內。

“香火……焚爐……”

宋仁咬碎后槽牙，殘存的意識沉入體廟。

殘破神像腹腔的焚爐此刻青焰滔天，爐壁上浮現出儺戲匠人受刑的浮雕——他們被老陰木根須貫穿天靈，腦漿順著樹干流入河中。

“鐺——”

意識深處一陣鈴音響徹體廟，宋仁突然看清那些根須的本質：每根須子末端都蜷縮著個泡發的戲班童子，它們啃食香火的模樣，與體廟煉化尸骸時的場景如出一轍。

“原來你們要的是這個？”

宋仁發狠將手掌按向焚爐，三千點香火轟然燃燒。

青焰順著根須反卷，那些戲班童子突然發出啼哭。它們天靈蓋裂開縫隙，鉆出棵棵人面樹，正是當年撈尸人在河底親眼所見，儺門十三匠被獻祭時的慘狀！

河面上，二娃驚恐地看著宋仁身軀劇烈抽搐。

七根槐木樹枝從皮下鉆出，樹枝末端泛起血光。

阿力抄起金瓜錘就要砸向槐木樹枝。

“別動！”

宋仁喉管里擠出非人的低吼，體廟內的焚爐突然噴出青灰色骨灰。

這些混合著香火以及法器殘余靈性的灰燼附著在根須上，竟將戲班童子煉成顆顆米粒狀的舍利。

舍利墜入焚爐的瞬間，神像殘破的右手突然凝實，結出個鎮壓邪祟的儺戲手印。

“三更已過，五更還陽——”

宋仁嘶吼著扯開衣襟，心口浮現出焚爐紋身。

青焰自七竅噴涌，那些鉆入體內的根須遇火即燃，化作無數尖叫的鬼臉消散。最后一條根須退出眼眶時，帶出顆沾著腦漿的銅鈴，正是先前熔毀的游神鈴所化！

這東西竟然連已經煉化的殘余灰燼，都能重新恢復成原先的法器？

暗河突然下起血雨，重傷的撈尸人紛紛沉入河底。

虎嘯春脖頸處的骨鞭寸寸斷裂，他怨毒地瞪向宋仁，卻被突然卷起的漩渦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