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渦深處，那根老陰木一閃而過，木頭上的人臉眼窩里嵌著的米粒舍利，正拼出新的生辰八字。

“咳咳……快走……”

宋仁癱軟在船頭，指縫間滲出混著香灰的黑血。

此刻他臉上連根嵌著的儺神面具已經(jīng)消失不見，在體廟之中，熔爐之內(nèi)，洶涌的火焰正將儺神面具包裹，化作一個火球鎮(zhèn)壓在香爐之中。

因儺神面具而被召喚出來的送陰船，也伴隨著儺神面具的封印，而重新消失不見。

見到宋仁恢復(fù)了神智，一直神經(jīng)緊繃的阿力等人，也總算是松了口氣。

阿力抬頭望向崩塌的巖壁，晨曦正從裂縫滲入暗河。

宋仁感覺自己渾身上下像是被撕裂般。

上一次感受到這種痛苦，還是他闖進紅燈坊，與紅燈坊那些青樓女子拼命的時候。

平復(fù)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后，宋仁開始觀察起自身的情況。

焚爐青焰漸熄，儺神面具在爐底凝成顆核桃大小的囊球。宋仁指尖撫過球身，那些米粒狀的嬰顱浮雕竟在皮下蠕動，仿佛千百雙眼睛隔著皮肉窺視人間。

這次行動，可以說慘上加慘。

三十幾個苦田漢子，如今還喘著氣的，已經(jīng)不足一半，其中大半部分要么缺胳膊少腿，要么身受重傷。

如果不是宋仁意外從李不為這里得到的儺神面具，恰好能夠克制龍王爺?shù)脑挘敲此麄冞@一次恐怕真的徹底栽了。

神靈與神靈之間，亦有高低。

龍王爺本身就比荒神要強，又是在水中，所以對于荒神基本上可以做到徹底壓制。

可那根老陰木絕對不可能是儺神本體，極有可能只是制作儺神面具的材料，沾染了儺神的力量。

一根只是沾染了力量的木頭，竟在水中嚇得龍王爺不敢現(xiàn)身，落荒而逃。

真正的儺神，得是什么樣的存在？

也難怪，當初的麻三爺，認出了儺門十三匠后，會這么激動。

一想到那根老陰木，宋仁的心又一下子沉了下去。

這次確實是過于冒險了點。

在那本《烏眉河撈尸密錄》當中，就明確記載了那根老陰木極有可能是想借助著面具重返陽間。

宋仁身上本身就具備著儺神相關(guān)的力量，與面具可以說是同源，當他戴上面具后，頃刻間引起了那根老陰木的注意。

甚至直接召喚出了送陰船，企圖將他接引到陰間，趁機借著他的身體還陽。

如果不是體內(nèi)常世之主的神像，那他恐怕真的會徹底淪為那根破木頭的傀儡。

而且那根老陰木，似乎對他體內(nèi)的常世之主塑像，也很感興趣。

有一種既覬覦，又恐懼的情緒。

如果這種情緒是源自于儺神的影響，那儺神和常世之主之間，應(yīng)該就有著某些不可言說的秘密了。

就在這時，宋仁猛然想起了，當初他第一次覺醒替廟的時候，腦海中曾出現(xiàn)的那段話。

【囍神抽干了它的血液，儺神哭泣著挖出它的眼球，五藏神撕扯它的心肝脾，三清啃食著牠的血肉……真神已死，偽神當?shù)馈９爬系拇嬖趥儽撑蚜诉@片土地的統(tǒng)治者，分食了它的身體，竊奪了它的權(quán)柄。至此，天道氣運分崩離析，大地秩序支離破碎。】

體廟內(nèi)常世之主塑像的雙眼出，確實是兩個漆黑的孔洞。

這倆，還真有仇！

他剛要細細往下琢磨，暗河深處突然傳來一聲悶響——像是巨獸在深淵中翻了個身。

“這禍根算是暫時壓住了。“”

阿力抹了把臉上的血水，金瓜錘指向龍骨船殘骸。艙板縫隙里滲出縷縷黑氣，隱約可見數(shù)十具蜷縮的活人——那些被鹽晶封住七竅的，脖頸皆系著浸透尸油的五彩繩。

繩子在幽暗中泛著詭異的油光，每根繩結(jié)都系著枚泡發(fā)的銅錢。

果不其然，船里并沒有所謂的金銀財寶，里面裝著的，全部都是鎮(zhèn)長要用到的人殉。

二娃用鑿頭刀撬開艙板，腐臭撲面。

他忽然發(fā)現(xiàn)人殉的耳垂都釘著槐木釘，釘尾墜著指甲蓋大小的銅鈴。

“這些銅鈴的樣式……”二娃皺起了眉，神色凝重，“和義莊里門牌紋路一模一樣！”

“按理來說，漕幫這次這么重視這批貨物，應(yīng)該非常的貴重才對，可為何就只有一些人？這些人全部都是生面孔，在鎮(zhèn)子里從來沒有見過，難不成是鎮(zhèn)子外面的？他們搞這么多活人干什么？漕幫干上人牙子買賣了？”

話音未落，整條暗河突然沸騰。

水面浮起密密麻麻的儺面，每張面具眼窩都燃著青磷鬼火。

阿力剛要掄錘砸向最近的面具，卻見宋仁突然僵立。

體廟殘破神像的右臂竟自行抬起，結(jié)出個顫抖的避煞印。

神像腹腔的焚爐中，青銅鈴鐺瘋狂震顫，那些本已鎮(zhèn)壓的嬰顱米粒竟在鈴身表面游走，拼出個生辰八字。

正是他點香那日的干支！

為什么已經(jīng)被鎮(zhèn)壓的面具又重新開始騷動起來了？

是有什么東西影響到它了嗎？

“嘩啦——”

三十丈外的漩渦中緩緩升起艘黑船。船身似柏木又似青銅，吃水線以上刷著層凝固的血痂，船板縫隙里鉆出無數(shù)青灰色根須，細看竟是老陰木的枝條。

九盞人皮燈籠懸在桅桿，火光里映出的不是燭芯，而是蜷縮的儺戲童子魂魄。更駭人的是船頭雕著尊三頭六臂的儺神像，神像手中托著的，赫然是宋仁面孔的腦袋雕塑。

這可不是之前的老陰木，而是真正的儺神雕塑！

難道說正主找上門來了？

一種難以言喻的危機感，瞬間彌漫宋仁全身。

“宋兄弟！這些繩頭在動！”

二娃突然驚叫。

人殉脖頸的五彩繩如活蛇般扭動，繩頭延伸進暗河深處，竟與黑船舵輪上纏繞的根須連成一體。每根繩子吮吸人殉精血時，黑船表面的血痂便鮮艷一分，船頭儺神像的眼珠也隨之轉(zhuǎn)動。

宋仁七竅突然滲出血珠。他看見那些青灰色根須穿透船板，末端蜷縮著泡發(fā)的戲班童子。童子們手腳相扣結(jié)成陰船模樣，口中咿咿呀呀唱著送葬的儺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