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概述

第一節 研究內容

通過稅制改革促進經濟增長是各國重要的宏觀經濟政策目標 ( Gaertner等，2020) 。與美、德、英等國主要進行企業所得稅改革來刺激經濟增長不同，中國近十多年來主要依靠增值稅改革刺激經濟增長，以增值稅為核心的間接稅改革勾勒出中國稅收政策改革的基本軌跡 (郭慶旺，2019；高培勇，2018)。例如，為應對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疫情對經濟增長的影響，2020年2月25日國務院常務會議明確，自2020年3月1日至5月底，免征湖北省境內小規模納稅人增值稅，其他地區征收率由3%下調到1%。¹我國增值稅改革歷經了2004年從東北地區開始的增值稅轉型改革、 2012年開始的“營改增”，以及后“營改增”時代實施增值稅稅率簡并、退還增值稅留抵稅額、針對小微企業的稅收優惠政策等增值稅深化改革階段 (例如甘犁等，2019；郭慶旺，2019；馬雙等，2019；申廣軍等，2016) 。增值稅立法也于2019年年末進入發布征求意見稿階段。根據國家稅務總局發布的數據，2019年前三季度全國累計新增減稅降費超過1. 78萬億元，其中新增減稅超過1. 5萬億元，增值稅改革新增減稅為7 035億元。²其中，自2012年起將以前繳納營業稅的項目改成繳納增值稅的試點改革 (即“營改增” ) 是我國增值稅改革的重要舉措之一。它是繼1994年分稅制改革后我國又一重要的稅制改革。

2012年1月1日上海在交通運輸業和部分現代服務業開展“營改增”改革試點后，“營改增”改革已于2016年全面推開，具體進程如表1-1所示。在減稅降費改革背景下，“營改增”的政策效果引起了學術界、實務界的廣泛關注和研究。“營改增”的政策目標之一是改革我國貨物勞務稅收制度，減少重復征稅。而且，企業為尋求稅負的降低，可能調整企業邊界，重構增值稅抵扣鏈條，提升專業化分工。“營改增”調整稅收征管權屬，改變地方政府稅收來源以及地方政府與中央政府的財政關系，最終推動分稅制的縱深改革，促進中國經濟結構調整。

② 交通運輸業包括陸路、水路、航空、管道運輸，部分現代服務業包括研發與技術、信息技術、文化創意、物流輔助、有形動產租賃和鑒證咨詢。

財務會計的目標強調會計信息的作用在于為股東、債權人以及其他現有或潛在的資本提供者、資本市場參與方提供有助于他們決策的財務狀況、經營成果和現金流量等信息，并有助于企業管理層報告和解除委托代理關系中的受托責任。高質量的會計信息發揮著緩解資本市場信息不對稱、促進資本市場有效運轉、優化資源配置的重要作用。資本市場的有效運轉和資源優化配置最終促進經濟增長。

稅收對企業會計行為的影響和作用機制是公司財務與會計領域重要的研究問題 ( Graham 等，2012) 。稅是影響企業會計信息質量和財務行為的不可忽略的重要因素 ( Donohoe 和 Knechel, 2014; Graham 2003; Graham等，2012; Bal-akrishnan等，2012; Hanlon 等，2012) 。但是，增值稅作為我國稅收收入結構中貢獻最多的稅種，是否及如何影響會計信息質量，目前缺乏相關研究。

“營改增”將繳納營業稅的應稅行為改為繳納增值稅，使企業的增值稅抵扣鏈條得以延伸至現代服務業、建筑業、金融業等原繳納營業稅的行業，為研究增值稅的會計信息效應提供了三個方面的契機和條件：第一，雙重差分( DID) 模型是實證研究中分析政策改革效果常用的模型，使用這一模型要求政策改革分階段實施，而“營改增”于2012—2016年在我國不同省市分階段實施，正好為本書采用DID模型開展研究提供了契機。第二，對于地方政府而言，“營改增”取消了作為地方稅的營業稅，地方政府失去了一個可完全征管和支配的稅種，取而代之的是作為共享稅的增值稅。因此，“營改增”為我們從稅收征管效率和地方政府財政壓力的角度分析增值稅的會計信息效應提供了條件。第三，“營改增”將企業增值稅抵扣鏈條在全行業間打通，利于企業、投資者和稅收征管部門比對上下游企業間的收入、成本信息，為我們從產業互聯、增值稅抵扣鏈條角度分析增值稅的會計信息效應提供了條件。

基于以下考慮，本書的研究具有一定的重要性。第一，從研究視角看，國內目前關于“營改增”的研究多落腳于公司及行業稅負、居民福利等，未涉及“營改增”與會計信息質量這一研究領域。現行財務會計對增值稅的會計處理僅僅反映其“價外計稅”表象，作為企業繳納的最主要稅種之一，增值稅負擔在利潤表中沒有列示 (蓋地，2008) 。因此，“營改增”是否及如何影響會計信息質量是值得關注的。而且，“營改增”作為外生沖擊事件為我們應對內生性問題提供了識別條件。第二，企業稅負水平受到一系列因素的影響，影響因素之間相互作用 ( Hanlon 和Heitzman, 2010; Scholes 等，1992) 。這意味著，我們探究增值稅改革的會計信息效應，其作用機制和影響因素可能是豐富多維的。第三，需要研究企業采取的應對增值稅改革的行為。制度的變化會改變企業既定條件下的成本收益，因此，企業會理性地改變行為以應對制度變遷。據報道，為重構增值稅抵扣鏈條、降低稅收負擔，僅2012年上半年，作為首個試點地區的上海就有上海電氣、上海汽車、上海華誼等25家大型制造業企業集團和部分現代服務業企業集團把分散在企業內部的各項輔業分立成工程公司、信息公司和物流公司 (譚崇鈞和楊默如，2013) 。國外相關研究發現，日本在1989年實行增值稅制度后，許多大型企業集團“喬裝” ( masquer-ade) 成眾多小企業，適用較低的增值稅稅率以達到避稅的目的 ( Onji, 2009)。加拿大部分省營業稅改征增值稅后，購置機器設備的支出可以作為進項稅額抵扣，企業的機器設備投資在短期內出現顯著增加 ( Smart 和 Bird, 2009)。因此，對增值稅改革的會計信息效應研究不應忽略企業為降低稅負所采取的應對行為。

本書緊扣“營改增”最重要的特征——彌補和打通增值稅抵扣鏈條，對以下兩方面的問題展開研究。一是“營改增”會計信息效應的產生機制和影響因素。第一，從稅收征管效率和產業互聯展開研究。稅制是重要的法律外治理機制 ( Desai 等，2007; Dyck 和 Zingales, 2004；鄭志剛，2007) 。 “營改增”政策作為分稅制改革以來最重要的一次稅制改革，從以下三個方面提升了稅收征管效率：其一，我國增值稅的計算實行抵扣制，增值稅將抵扣鏈條上的企業交易緊密相連形成閉環，能有效抑制企業少報收入等隱藏行為。其二，根據國泰安 ( CSMAR) 數據庫提供的數據，2018年我國增值稅占稅收收入的比重為40. 52%，激勵了稅收征管部門作為“最大的小股東”對企業發揮監督治理作用 ( Desai 等，2007; Dyck 和 Zingales, 2004；鄭志剛，2007) 。其三，隨著增值稅征管信息化程度的提升，“營改增”后依托大數據實施稅收征管的效率將顯著提高，進一步促使稅收征管發揮法律外治理的作用。第二，從產業互聯展開研究。產業互聯增強了供應鏈上下游企業收入、成本費用、利潤信息的比對效果。從產業互聯展開研究有助于豐富和拓展對稅制治理作用尤其是增值稅治理作用的研究，也從會計行為視角揭示了增值稅對微觀企業的影響，有助于評估增值稅改革的政策效果。

二是企業重構增值稅抵扣鏈條方面的研究。第一，企業是否重構增值稅抵扣鏈條以回應“營改增”改革？“營改增”政策實施后，企業將原來自營的中間投入品分離出去，以從上游關聯企業購進的方式獲得內部交易的價格優勢以及增值稅進項稅額抵扣的減稅效應，同時產業分工與協作會帶來稅收成本的降低。因此，預期企業尤其是中間投入品能獲得較高進項稅額抵扣的企業，在“營改增”試點后進行分拆重組。企業通過分拆重組形成了更多的關聯企業，并且企業與上游繳納增值稅的行業之間的產業互聯程度越高，“營改增”的分拆重組效應越強。“營改增”后企業重組增值稅抵扣鏈條能否產生降低稅負的效果，也是這一部分的重要研究內容。第二，重構增值稅抵扣鏈條是否調整了“營改增”對會計信息質量的作用？這一部分具體研究：與未進行“營改增”的企業相比，進行了“營改增”的企業在“營改增”后盈余管理程度的變化；增值稅抵扣鏈條重構產生的調節作用。同時，這一部分還分析了供應商的議價能力、地區稅收征管效率、外部審計等治理機制對“營改增”盈余管理效應是否發揮治理作用。

本書研究的理論價值在于：第一，揭示“營改增”的會計信息效應具有多維度的產生機制、效果和影響因素。研究基于稅收征管、產業互聯、重構增值稅抵扣鏈條等多個機制，結合地區層面宏觀因素、行業層面中觀因素、企業層面微觀因素，較為完整地展現了“營改增”正面、負面的會計信息效應。第二，從增值稅的視角理解間接稅稅制改革對企業會計信息質量產生的治理效果。“營改增”實現了增值稅的全行業擴圍，把增值稅抵扣鏈條從制造業延伸至現代服務業等行業。本書將財政壓力、稅收征管、產業互聯、增值稅抵扣鏈條作為理解增值稅改革與企業會計信息質量的作用渠道，為理解作為“價外稅”的增值稅如何影響企業會計信息質量提供解釋。第三，從增值稅會計信息效應的視角推進有關增值稅“稅收中性”原則爭論的相關研究。在我國，間接稅并未完全轉嫁，而是由企業和最終消費者承擔，其中企業承擔多于三分之二的稅負 (蘇國燦等，2020) 。本書研究發現的增值稅會計信息效應為我國增值稅偏離稅收中性提供了進一步的研究證據。第四，從會計信息效應角度研究增值稅改革對企業實體經濟行為的作用機制和影響因素，豐富和拓展現有為數不多的增值稅與企業實體經濟行為的研究。現有研究關注了我國增值稅轉型對企業生產率、投資的影響 (馬雙等，2019；許偉和陳斌開， 2016；聶輝華等，2009)，增值稅轉型的經濟效應 (申廣軍等，2016), “營改增”的社會分工和產業升級效應 (李永友和嚴岑，2018；范子英和彭飛， 2017；陳釗和王旸，2016), “營改增”對稅負、企業創新的影響 (倪紅福等， 2016；汪昊，2016；李林木和汪沖，2017；喬睿蕾和陳良華，2017)，增值稅稅率減并的財富效應 (劉行和葉康濤，2018)，增值稅稅率與資源配置效率(劉柏惠等，2019) 等。

本書研究的應用價值在于：第一，我國近十多年來主要依靠增值稅改革刺激經濟增長，以增值稅為核心的間接稅改革勾勒出我國稅收政策改革的基本軌跡 (郭慶旺，2019；高培勇，2018) 。在減稅降費的背景下，本書的研究為決策層評估增值稅政策改革的效果和企業微觀層面的經濟后果、繼續深化增值稅改革提供了可供借鑒的理論分析和經驗證據。第二，增值稅改革的功能定位之一還在于重構和優化地方政府稅收收入結構 (高培勇，2013) 。 “營改增”這項準自然實驗將宏觀層面的政府政策與微觀層面的企業會計行為聯系起來，本書的研究發現為伴隨增值稅改革重構地方政府稅收體系帶來啟示。第三，增值稅改革具有會計信息效應，對投資者和資本市場參與各方理解稅制改革的經濟后果及企業會計信息具有重要啟示，也為會計信息披露的規則制定提供了理論支撐和經驗證據。

1 資料來源：官方最新解答！征收率3%降至1%，個體戶減免社保…… [EB/OL]. (2020-02-27) [2023-07-07]. https: //mp. weixin. qq. com/s/AuYZr2evGhDHNX1-sbul-w.

2 資料來源：王德培．減稅猛烈，稅收依然高漲！稅收增減悖論如何化解 [EB/OL]. (2019-11-06) [2023-07-07]. https: //mp. weixin. qq. com/s/3v3ffNSQRX8IzQNwX5yKe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