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枚銅錢沉入蓮池時，劍墟下起了新雪。不是鐵銹色的雪，而是帶著青草氣息的柳絮般的雪，落在掌心會化作一滴露，露里藏著某個劍修臨終前未說出口的溫柔。

云蝕心蹲在池邊，發間銀鈴已換成草莖編的蝴蝶。她正用斷劍掘土，將那些生銹的銅錢埋進初代洗劍池的淤泥里。葉銹塵倚在青銅柱殘骸上，看三百年前的晨光穿透她半透明的指尖——自靈體重塑后，她的身軀總在晨曦中泛起漣漪，仿佛隨時會消散成一場鏡花水月。

“看這個。“她忽然舉起一枚銅錢，邊緣缺口處抽出嫩綠的新芽，“昨夜埋下的。“

芽尖凝著露珠，露中倒映著某個輪回的黃昏：葉銹塵背著中箭的云蝕心逃出劍閣，她垂死的血滲入銅錢方孔，澆灌出這枚跨越時空的種子。如今銅錢在掌心微顫，像顆小小的心臟。

我們并肩跪在池畔栽種銅錢。每埋下一枚，池底便浮起一盞青銅燈。當第三百盞燈點亮時，整片廢墟已成蓮田。那些曾被劍相斬斷的因果，此刻正隨著鐵線蓮的根系緩緩彌合。

漆骨翁出現在月圓之夜。他不再是枯槁的守棺人，而是個扛著鋤頭的農夫，鋤刃上刻著“無鋒“二字。當我們目光相接時，他指了指心口——那里插著的已不是斷劍，而是朵含苞待放的蓮。

“該給它們起名了。“云蝕心指尖輕點蓮葉，葉脈間流淌著星沙，“總不能都叫往生蓮。“

晨霧漫過蓮田時，我們看到了奇跡：最先綻放的那朵鐵線蓮，花瓣上天然生著“蝕心“二字的花紋；旁邊并蒂而生的那朵，莖稈上蜿蜒著“無鞘“的銹痕。更遠處有朵蓮的花蕊是柄小劍，劍格處結著露珠，露中沉浮著“漆骨“的篆文。

七日后，劍閣遺址來了第一批訪客。不是修士，而是背著鐵鋤的農夫與捧著桑葉的繡娘。他們在蓮田旁結廬而居，用破碎的青銅柱搭起水車，將洗劍池的活水引向干涸的江湖。有個稚童跌進池中，撈起時掌心攥著枚銅錢，錢孔里開出的卻不是蓮，而是株掛著銀鈴的蒲公英。

暮春某個清晨，云蝕心在煮茶時發現陶罐裂紋中生出鐵線蓮。我們順著根系追溯，發現它源自三百年前我刺入心口的那截斷刃。如今刃身爬滿青苔，苔上結著晨露寫的讖文：“此心安處，不必歸鞘。“

當最后一縷銹色從劍墟褪去那日，漆骨翁送來三把木劍。劍身無鋒，刻著我們的名字，用的是青銅柱上剝落的星屑。我們執劍起舞時，驚覺那些被視為禁忌的天魔舞，實則是上古先民祭祀春雨的儀式。

是夜有流星劃過，落在蓮田中央。隕鐵冷卻后，顯出一塊無字碑。云蝕心以發簪刻字，簪尖觸石時，三百世記憶突然倒流成墨——不是血書，不是讖文，而是最樸素的隸書：

“此地長眠者，曾用劍與銹，為世界種出春天。“

我們相視而笑，將木劍埋于碑下。翌日清晨，碑旁破土而出的不是蓮，也不是劍，而是一株掛著銅錢的海棠。風過時，銅錢相擊的聲響，恰似當年洗劍池畔，她白發間銀鈴的輕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