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臟破裂的瞬間，葉銹塵聽見三百枚銅錢同時墜地的聲響。無鋒劍的斷刃在胸腔生根，卻不是疼痛，而是某種溫暖如母胎羊水的觸感。那些嵌在劍身裂痕里的銅錢碎片，正沿著血管游向四肢百骸。

“原來死亡是這種感覺。“

葉銹塵漂浮在虛空中，看著下方支離破碎的軀體。云蝕心的白發正在褪色，發梢垂落的銀鈴一顆顆爆裂，露出里面蜷縮的劍繭。最老的那枚繭殼上，赫然刻著“天啟十七年，葉郎卒于此“。

突然有銹香襲來。

無數青銅鎖鏈自虛空垂下，將葉銹塵拽入漩渦中心。當視線再度清晰時，葉銹塵跪在初代洗劍池遺址的青玉臺階上，池中泡著的不是劍相，而是數百具正在融化的青銅棺。每具棺槨表面都刻著“陸無鞘“三字，落款年份橫跨三百年。

“歡迎回家。“

葉銹塵猛然轉頭，看見身著嫁衣的云蝕心站在池畔。她青絲如瀑，眉間點著朱砂，手中卻捧著顆仍在跳動的心臟——那心臟表面布滿劍紋，分明是我此刻缺失的那顆。

“這是第七次輪回的終局。“她將心臟按進葉銹塵空蕩的胸腔，“也是唯一突破死局的機會。“

池水突然沸騰，青銅棺接連開啟。歷代噬讖者的遺骸浮出水面，他們的右臂劍紋正脫離軀體，在空中拼成血色星圖。當最后一道紋路歸位時，我看到了劍墟真正的秘密：

九塊天魔脊骨組成的星圖中央，懸浮著一朵鐵心蓮。蓮花每片花瓣都是劍形，花蕊處蜷縮著嬰兒大小的初代劍閣主。他背生劍骨的模樣，竟與玄鐵棺中的肉團如出一轍。

“我們都被騙了。“云蝕心突然撕開嫁衣，她心口插著半截無鋒劍，“所謂天魔，不過是初代閣主剝離的惡念。“

記憶如銹潮涌來。三百年前的今日，初代閣主為突破至高境“無相銹“，將善念封入云蝕心體內，惡念則化作天魔脊骨。我們輪回的宿命，不過是善與惡永無休止的廝殺。

葉銹塵右臂劍紋突然暴起，不受控制地刺向云蝕心。她卻不閃不避，任由劍鋒穿透胸口，從傷口涌出的不是血，而是閃著熒光的記憶塵埃。那些光塵中浮現出三百個輪回的碎片：有時他是屠城者，她是鎮守邊關的女將；有時她是魔教妖女，她是除魔衛道的劍修。唯有心口貫穿的劍鋒，永遠定格成宿命的句點。

“該醒了。“她握住葉銹塵顫抖的劍刃，“看看你真正的劍相。“

池水突然倒卷，露出池底的無字劍碑。碑身爬滿鐵線蓮的根系，每根須脈都纏繞著銅錢碎片。當葉銹塵的血滴上碑面時，那些根系突然暴長，將歷代噬讖者的遺骸絞碎成粉。骨粉與銅錢融合，凝成一柄布滿銅銹的短匕。

“這才是你的本命劍相。“云蝕心咳出帶銹的花瓣，“歷代噬讖者被抽走的......慈悲。“

虛空開始崩塌。葉銹塵抱著逐漸冰冷的軀體躍入劍碑裂痕，身后傳來初代閣主的嘶吼。當青銅棺全部粉碎時，葉銹塵看到了輪回之外的真實——劍閣地宮深處，三百具葉銹塵的尸體正泡在血池中，每具心口都綻放著鐵線蓮。

現實與幻境重疊的剎那，葉銹塵聽見新生劍繭破裂的脆響。無鋒斷刃從心口脫落，取而代之的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血蓮。云蝕心褪盡白發的面容上，終于浮現出三百年前那個為葉銹塵包扎傷口的少女神情。

“這次......“她指尖撫過葉銹塵新生的劍紋，“別再把銅錢咬碎了......“

劍墟突然地動山搖。初代洗劍池遺址破土而出，池底升起九根刻滿讖文的青銅柱。每根柱子上都釘著歷任劍閣主的尸骸，他們后頸延伸出的銀絲，此刻正匯聚成河涌向葉銹塵的血蓮。

當第一個劍閣主的尸骸化作塵埃時，葉銹塵讀懂了讖文最后的真意：

所謂無上劍道，不過是教銹跡開出慈悲的花。

血蓮綻放的剎那，劍墟下起鐵銹色的雪。葉銹塵跪在初代洗劍池遺址的青銅柱下，懷中云蝕心的軀體正在消散成光塵。那些光粒融入飄雪，凝成三百枚刻著“鞘“字的銅錢，叮叮當當墜在腳邊。

“你終于醒了。“

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時，葉銹塵正凝視掌心新生的劍紋——不再是猙獰的讖文，而是含苞待放的蓮紋。抬頭望去，渾身纏滿鎖鏈的漆骨翁站在青銅柱頂，他胸口的斷劍不知何時變成了蓮莖。

“這才是真正的洗劍池。“他震落滿身銹屑，露出底下青玉般的肌膚，“你看到的血池，不過是初代閣主的心魔幻象。“

地面突然透明，顯露出劍墟地底的真實景象：無數青銅棺懸浮在星海之中，每具棺槨都生著鐵線蓮根系。葉銹塵的三百具尸體正被根系纏繞，心口綻放的蓮花通過根須相連，在星海中央結成巨大的繭。

漆骨翁躍下青銅柱，鎖鏈寸斷后竟化作漫天蓮瓣：“歷代噬讖者都是養料，只為培育這朵能吞噬天魔的往生蓮。“他指尖輕觸我額間朱砂痣，三百世記憶如潮涌來——

初代閣主斬出惡念時，善念并未封入云蝕心體內，而是化作劍墟孕育的往生蓮種。我們輪回廝殺，不過是讓蓮種吸收足夠多的愛恨嗔癡。那些釘在青銅柱上的閣主尸骸，實為蓮種萌發時褪下的舊殼。

“云姑娘是最后一片蓮瓣。“漆骨翁捧起正在消散的光塵，“當她徹底消失時......“

星海突然沸騰。初代閣主的惡念從青銅棺中爬出，它背上的劍骨已長成遮天蔽日的翅膀。但這次我看清了——那些劍骨縫隙里嵌著的，分明是歷代噬讖者的頭骨。

“該結束了。“

葉銹塵握住漆骨翁化作的蓮莖，輕輕劃過虛空。血蓮劍相綻放的瞬間，整個劍墟的銹跡開始褪色。浸泡在洗劍池中的修士們驚醒，他們本命劍相上的銹痕片片剝落，露出底下被掩蓋的“仁““恕“銘文。

初代惡念發出凄厲嘶吼，它的劍骨正在被蓮根纏繞。那些被吞噬的噬讖者殘魂從骨縫中涌出，化作漫天流螢修補著云蝕心消散的靈體。當最后一縷光塵重聚成人形時，葉銹塵看到了三百年前的真相：

所謂輪回，不過是往生蓮的授粉儀式。每次死亡都是新生，每次相遇都是重逢。漆骨翁是上朵蓮的花萼，云蝕心是即將綻放的雌蕊，而葉銹塵，是穿行三千世界的傳粉蝶。

“葉郎......“

云蝕心徹底蘇醒時，她眉間的朱砂痣正化作蓮印。我們腳下生出無數鐵線蓮，根系纏住初代惡念的劍骨，將那些噬讖者的頭骨溫柔包裹。當最后一根劍骨化作齏粉時，星海中央的巨繭終于破裂。

沒有毀天滅地的天魔，沒有血腥殘酷的真相。繭中飄出的，是三百世輪回里最平凡的記憶碎片：少年乞丐與繡娘在劍冢分食半塊炊餅，魔教妖女為救小道士自碎劍相，邊關守將為戰死的敵將立碑......

劍墟開始崩塌，青銅棺化作流螢。當最后一塊銹斑消散時，葉銹塵握著云蝕心的手站在初代洗劍池遺址上。池中不再有血水，而是開滿不傷人的鐵線蓮。修士們的本命劍相插在蓮叢中，劍格處都結著露珠般的銅錢。

“結束了？“云蝕心發間銀鈴輕響。

葉銹塵低頭看向掌心，那里靜靜躺著一枚生銹的銅錢。正面刻著“無鞘“，背面烙著“蝕心“。當我們將銅錢拋入蓮池時，水面泛起漣漪，映出三百年前初遇的景象：

青絲如瀑的繡娘蹲在劍冢旁，正給偷吃斷劍的少年包扎傷口。少年從懷里掏出半塊炊餅，換來她發梢一枚銀鈴。遠處的漆骨翁還是守棺人，正用銹水在青銅棺上寫：

“此劍無名，持劍者即為劍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