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具玄鐵棺里都蜷縮著嬰兒大小的肉團，它們背生劍骨，胸口嵌著歷任劍閣主的名牌。當第七個肉團開始膨脹時，葉銹塵認出了那張臉——分明是十二歲那年餓死在劍冢的葉銹塵自己。

“小心！“

云蝕心突然將葉銹塵撲倒。她后背綻開的血花在空中凝結成劍穗，將襲來的銀絲暫時釘住。葉銹塵嗅到她發間鐵銹味里混著淡淡檀香，這味道讓他想起漆骨翁鎖鏈上那些褪色的姻緣繩。

“聽著。“她嘴角溢出的血珠落地成讖，“去劍墟找沒有銹跡的......“

銀絲突然暴起。其中一根穿透她的肩胛，帶出的不是血，而是大段閃著熒光的記憶碎片。葉銹塵在那些碎片里看到三百年前的云蝕心：青絲如墨，正在給一個啃食斷劍的少年包扎傷口。那少年抬頭時，右臂的劍紋與我此刻的一模一樣。

池水炸開沖天血柱。九具玄鐵棺同時開啟，棺中肉團伸出觸手般的劍骨。葉銹塵的胃袋開始痙攣，不是出于恐懼，而是某種源自劍紋的饑餓——這些才是真正的“劍閣主“，歷代傀儡不過是他們蛻下的繭衣。

當第一個肉團撲來時，葉銹塵咬破了舌尖。鮮血噴在掌心讖文上，那些銹跡突然活過來，順著銀絲反向侵蝕。肉團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叫，它的劍骨在觸及銹痕時迅速腐化，露出里面跳動的天魔脊紋。

“原來如此。“葉銹塵舔掉唇邊的血銹，“你們怕的不是劍，是銹。“

云蝕心突然笑了。她震碎滿頭白發，發絲間抖落的不是銀鈴，而是三百枚刻著“鞘“字的銅錢。銅錢落地成陣，將我們傳送到劍墟邊緣時，我聽到她最后的呢喃：

“這次輪回......別再吃我了......“

銅錢墜地的脆響還未消散，葉銹塵已跪在劍墟邊緣的斷崖上嘔吐。三百枚“鞘“字銅錢正在掌心發燙，每枚都刻著不同年份的細小讖文——最早那枚的朱砂沁色里，隱約能辨出“天啟十七年，葉郎初噬讖“的字樣。

“別碰那些銅錢。“云蝕心倚在生銹的劍碑上，她肩頭的傷口正在滲出銀絲，“你每摸一次，輪回的記憶就會......“

話音未落，葉銹塵的指尖突然陷入銅錢方孔。時空在瞬間坍縮，眼前浮現出三百年前的劍閣地宮：青絲如瀑的云蝕心正在給玄鐵棺纏紅線，棺中躺著右臂生滿劍紋的少年。當看清那少年眉心的朱砂痣時，葉銹塵后頸突然劇痛——那分明是他昨夜在洗劍池邊見過的守棺人漆骨翁。

“第七次了。“云蝕心的嘆息像銹粉落進耳蝸，“每次輪回，你都會在銅錢陣里看到前世。“

斷崖下的罡風卷起她的白發，發絲間垂落的銀鈴突然開始滲血。那些血珠墜入劍墟深淵時，竟在虛空中凝成血色臺階，臺階盡頭是座銹跡斑駁的青銅門。門環上纏繞的鎖鏈讓我想起漆骨翁，鏈節縫隙里卡著半片褪色的婚書。

“沒有銹跡的劍碑在門后。“云蝕心突然劇烈咳嗽，她咳出的不是血，而是細小的劍繭，“歷代噬讖者都死在那里。”

葉銹塵右臂劍紋忽然開始游動，那些讖文在皮膚下拼出新指令：吞下銅錢。他抓起一把就要往嘴里塞，卻被云蝕心的白發纏住手腕。她發梢的銀鈴叮當作響，每聲鈴響都讓劍紋暗淡一分。

“仔細看銅錢邊緣。“她染血的指尖拂過錢幣，“這些缺口，都是你前世咬出來的。“

借著劍墟永不熄滅的磷火，葉銹塵果然在每枚銅錢邊緣找到細密的齒痕。最古老的那枚已經被咬出豁口，豁口處凝結著黑色血痂——那是三百年前的陸無鞘，或者說，是第一個被投入輪回的試驗品。

深淵突然傳來鎖鏈崩斷的銳響。青銅門上的鎖鏈正在解體，門縫里滲出粘稠的銹漿。那些銹漿落地成蛇，扭曲著爬向血色臺階。葉銹塵右臂的劍紋突然暴起，不受控制地抓向云蝕心的心口。

“快走！“她震斷纏在我腕間的白發，“門要開了......“

話音未落，青銅門轟然洞開。滔天銹浪中，一柄無鋒重劍緩緩升起。劍身沒有半點銹跡，卻布滿嬰兒牙印般的凹痕。當看清劍柄上纏著的褪色姻緣繩時，葉銹塵渾身血液瞬間凝固——那繩子末端系著的玉扣，正是昨夜從漆骨翁鎖鏈上啃下來的。

“原來是你。“葉銹塵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金屬摩擦聲，“三百年前的噬讖者，這一世的守棺人。“

重劍突然發出龍吟，劍身上的凹痕開始滲出黑血。那些血珠在空中凝結成讖文，正是洗劍池底玄鐵棺上的鎮魔咒。云蝕心突然抓住葉銹塵的手腕，她掌心浮現的劍繭正在瘋狂增殖。

“握住劍柄！“她眼中淌下鐵銹色的淚，“這是你唯一......“

銹浪突然炸開。九具玄鐵棺破空而至，棺蓋上的星圖拼成天魔獨眼。劍閣主們的肉團從棺中爬出，它們的劍骨正在融合成遮天蔽日的翅膀。葉銹塵的太陽穴突突跳動，胃袋里翻涌的不再是饑餓，而是某種更深邃的渴望。

當第一個肉團撲來時，葉銹塵咬破了舌尖。血霧噴在無鋒劍上，那些嬰兒牙印突然張開成嘴，將肉團整個吞噬。劍柄上的姻緣繩寸寸斷裂，每斷一根，云蝕心的白發就蒼白一分。

“夠了！“她突然擋在我與劍閣主之間，后背綻放出鐵線蓮花，“看看你手里的劍！“

無鋒劍正在褪去偽裝，露出布滿裂痕的真容——哪里是什么神兵，分明是三百具噬讖者的骸骨熔鑄而成。每道裂痕里都嵌著銅錢碎片，那些“鞘“字正在滲出猩紅鐵水。

葉銹塵突然明白漆骨翁鎖鏈上的婚書殘片從何而來。當第九具骸骨的眼眶亮起磷火時，他看到了所有輪回的終點：云蝕心跪在劍墟中央，正用葉銹塵的本命劍相貫穿心臟，白發間垂落的銀鈴里封印著天魔最后的嘶吼。

“這次不會了。“葉銹塵折斷無鋒劍，將斷刃刺入心口，“輪回該結束了。“

銹海倒卷，天地寂靜。劍閣主們的哀嚎聲中，葉銹塵聽見三百個自己在齊聲大笑。當最后一絲意識消散前，云蝕心染血的白發終于纏上葉銹塵的手腕——這次，沒有銀鈴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