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墨跡浸染的初遇

粉筆劃過值日表的聲響驚醒了春日的困倦。

林穗第三次劃掉值日表上“江野“這個名字時，前排陳璐被翻涌的粉筆灰嗆得咳嗽。那塊小黑板上斜杠填成棋盤的方格，被突兀地貼在“高二（3）班值日安排“的表格中央。

“某些人不要帶壞好學生！“班主任的教尺“啪“地抽在講臺邊緣，粉筆塊濺到林穗腳邊。她握緊印著米菲兔的橡皮。值日表邊緣卷起的膠帶粘著片干枯的玉蘭花瓣，去年春天貼上去時還帶著晨露的清香。

“嘭——“

后門撞上墻體的巨響驚得全班一顫。春風裹挾著刺鼻的機油味涌進來，少年斷了一根背帶的帆布書包在地上拖出沙沙聲響。黑色衛衣兜帽壓得很低，耳骨上三枚銀環隨著步伐閃爍。

林穗的保溫杯被撞翻時，褐色的麥茶在他磨白的牛仔褲上洇出蜿蜒的河流。水珠順著桌沿滴落，在水泥地上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出他沾著黑色油污的帆布鞋尖。

“重點班的水杯也放不好？“少年踢開椅子，金屬椅腿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呻吟，落座時帶起的風掀起林穗的英語筆記。

林穗默不作聲地擦拭著桌上的水漬。晨光穿過他蓬亂的發梢，在攤開的課本上投下蛛網般的陰影。“江野“兩個字張牙舞爪地爬滿整頁，最后一筆甚至戳破了紙張，墨跡在下一頁的三角函數圖上暈開

窗外傳來割草機的轟鳴，青草汁液的氣息闖入鼻腔。林穗注意到他虎口結著暗紅的血痂，那只手的手指正轉著支圓珠筆發呆，筆桿上“誠信汽修“的字樣已模糊不清。

班主任的粉筆頭精準擊中江野的課桌，在他攤開的《機動車維修手冊》上滾出白痕?！靶峦瑢W注意課堂紀律！“江野嗤笑著用手冊扇風，泛黃的紙頁間掉出半張保險單，受益人欄的“江玉芬“三個字被紅筆反復圈畫，墨跡滲透紙背。

林穗的橡皮滾到兩人課桌交界處。江野撿起時，米菲兔的耳朵沾上了他指腹的機油。他盯著那個藍色的小動物看了兩秒，抽了張紙擦干凈還給了她。

1.2雨中的秘密

車鏈銹蝕的氣味混著潮濕的苔蘚味鉆進鼻腔時，林穗正用紙巾擦拭沾滿黑色油污的食指。自行車棚漏雨的頂棚將四月細雨織成綢緞，順著頂棚留下，在她帆布鞋邊匯成蜿蜒的小溪。

生銹的鏈條突然發出“咔“的悲鳴，與此同時，一聲幼貓的嗚咽刺破雨幕。

向著聲音望去，圍墻根的蒲公英在風雨中狂舞。江野跪在泥水里，雨傘的骨架斷了幾根，殘破的傘面蓋住三團顫抖的灰影。雨水順著傘骨傾瀉而下，校服襯衫緊貼脊梁，隱約透出紗布上的血色。

林穗數到第五個空罐頭時，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每個金槍魚罐頭的邊緣都被鉗子精心卷起，形成柔和的圓弧——這是怕野貓舔舐時割傷舌頭。她看見江野的右手小指以不自然的角度彎曲，那是上周他在汽修廠搬變速箱時被砸傷的，此刻正小心地托著最瘦弱的那只奶貓的下巴。

“好學生也逃值日？“他突然抬頭，雨珠順著眉骨滾落，在下頜線懸成水晶。林穗的視線撞上他小臂交錯的傷痕，暗紅色的結痂像干涸的河流，最新的一道還泛著粉色的肉芽——三天前替他包扎時還沒有。

雨勢漸猛，車棚鐵皮發出密集的鼓點。江野把傘柄卡在斷墻縫隙，脫下校服外套罩住瑟瑟發抖的貓群。林穗看見他后腰處露出繃帶邊緣，醫用膠布被雨水泡得發白。“誠信汽修“的藍色刺繡logo在濕透的T恤被一抹殷紅暈開，變成一團模糊的紅霧。

作文本傳下來那天，陳璐的驚呼驚飛了窗外的麻雀。林穗看著自己作文紙上96分的紅圈，余光卻瞥見江野本子上洇開的紅墨水。最后一行寫著“修車行的扳手比鋼筆重“，字跡力透紙背。晚風順著教室的窗戶吹進來，被翻開的書頁間夾著半張汽修廠傳單，背面用鉛筆畫了輛歪扭的摩托車，排氣管冒的著煙被糊開，是被摩挲久了才會有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