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漂知道自己在做夢,他看著那張座椅,無數的游客來來回回,這張椅子從來不會有自己一個人看的時候。
那張座椅金光閃閃,漢闕的金座永遠不會缺游客。
“普通人的想法永遠很好猜,”韓漂看著那張座椅,韓漂喜歡看網文,但過去二十年的歷史網文總是看不進去,因為人們逐漸理解了,普通人無法達到那個座椅。
但漢闕的金座還是如此,游客如織。
因為人們是現實的,既然無法達到那個位置,那么人們就會想成為朝廷鷹犬,下降自己的想象空間,去想象一些更“切合邏輯”的事。
或許有些人認為這是對權力的獻媚,人得有更高追求,
但匡扶天下到一毛不拔,其實都是充滿希望的事,沒有誰高誰低,都是普通人的美好愿景。
普通人永遠沒有錯,希望永遠沒有錯。
“那么皇帝呢?”
韓漂看著金座,他繞著大殿,從四處看著那張金座,他忽然拿起一本書,是史記曹相國世家,字跡原原本本
“凡下二國,縣一百二十二,得王二人,相三人,將軍六人,大莫敖,群守,司馬,侯,御史各一人,得萬戶侯。”
韓漂明白肉食者,他讀歷史研時背過很多這種東西,殺了多少人,搶了多少地,封了什么侯什么王,有多少榮光,列祖列宗墳上冒了多少青煙,子孫后代多引以為豪,當然他說的是戰國。
所以他懼怕劉邦,他來到這個世上一直活在恐懼中,像曹劌一句“肉食者鄙,”他說這句話時到底是哭,還是笑,還是面無表情,誰知道呢。
“可沒人知道金座上的人的想法。”
韓漂看見。
殿中忽然出現無數舞女,她們翩翩起舞,長袖寬裙,下一刻,漢闕忽然墜落,青石地板變成焦土,舞女紛紛消失,流民千里,遍地哀嚎,下一刻,焦土變成青山綠水,文士墨客流觴曲水,忽然青山綠水消失不見,韓漂又回到了大殿,金座依然立于最高點。
“可劉邦似乎與眾不同,”韓漂有些茫然,他動過這種念頭,匹夫一怒,十步一殺,殺了劉邦,也許會迎來魏晉南北朝那樣的時代……
不過這些都和他應該無關了,他現在思維格外清晰,應該是回光返照的階段,
“可惜,沒殺了劉肥……”
……
……
垓下城,大雪飄飛,項羽站在望樓上,披著一張羔裘,目光無神地看向白雪漸厚的土地。
“項王,要不要突圍,馬匹帶著人,往東走五十里,徐縣按情報,還不在漢軍的掌控里,”鐘離昧的聲音從項羽身后傳來,有些焦急“我們沒那么多柴火過冬,不走,士卒們只能靠在帳里,士氣和軍心都會亂的。”
項羽哪里不知道這個道理,他比鐘離昧更知道士氣和軍心的重要,這是他成事和兵事的根本,現在的情況,他似乎只有這一條路可以選了。
“還有一點,大雪覆蓋,騎兵無法疾馳,會陷進雪里,”項羽閉目“今后的作戰,由于馬鞍的出現,騎兵不再是偵察,繞襲,和追殘的作用,而是最重要的力量,我們騎兵占據上風,形勢剛剛好轉,上天卻要把這局面……”
項羽睜眼,忽然一拳砸在望樓上,怒道“可恨啊,我們楚人為什么總是要陷入絕境。”
鐘離昧無言,他想說我們有過優勢,但看見項羽狀態他還是吞下了這句話。
刺激憤怒的項羽,可不是什么明智之舉。
忽然,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兩人看去,樓門打開,虞子期帶著滿肩的白雪,面色紅潤,聲音顫抖道
“大哥,有好消息。”
“是什么好消息啊,柱國。”鐘離昧面無表情地看著虞子期,“也對,對有些人來說,總有好消息。”
虞子期看了他一眼,也不回話,對項羽抱拳道“大哥,游騎有報,韓信帶著好幾萬齊地騎兵,往北奔去了。”
“那又如何,”鐘離昧搖頭“難不成韓信還能反了劉邦不成?”
項羽“鐘離昧,夠了,子期,你說說什么情況。”
“項王,”虞子期咬牙,隨后半跪在地“我和漢軍有些內應交流,請項王治罪。”
他這句話說完,頓時場面安靜下來,虞子期頭上浮起冷汗。
項羽看著這一幕,并不言語,許久,鐘離昧冷冷聲音響起“大王,我早有些證據,不僅僅是柱國還有……”
“不要說了,”項羽突然揮手道,鐘離昧啞然,看見項羽向前扶起虞子期,又看向鐘離昧,慚愧道“我作為大王,卻失去了戰心,喝酒避將,我犯錯在先,怎么能怪罪其他人呢?”
“大哥,”虞子期垂淚“我死了倒是無所謂,可姊妹,我是怕他們被漢軍捉住,才……”
鐘離昧看見項羽面色內心憤怒燃起,虞子期這人的確會來事,他這一說,項羽本來忍住的幾分怒意全然消散。
“項羽,婦人之仁啊,”鐘離昧內心嘆息,他不知道如何開口,他忽然想起了兩人,
一人是已故的軍師,項羽的亞父,范增,而另一人卻是韓漂,他不知道為什么想起這人,但他覺得如果韓漂留下,也許楚軍會迎來不同的結局。
而不是如今,鐘離昧仿佛又看見楚軍向著深淵再次跌倒,他忽然止不住地怒吼出聲
“項籍,你會害死我們的。”
說完,他不再多言,推開樓門,外面風雪吹進,鐘離昧不管不顧,直直沖進了風雪之中,不知道去了哪里。
“這……”虞子期看得目瞪口呆,他罵道“鐘離昧,你不敬大王……”
“他是對的,正是我這樣,用人任人唯親,我楚營的人才才會倒向劉邦,人心才潰散如此,”項羽的聲音幽幽響起,虞子期反過頭看向項羽眼睛,忽然意識到什么,臉色一白。
“小舅子,我需要你的人頭,來正我楚軍的軍心,”虞子期感覺項羽抓在他肩膀上的手很緊,緊的他根本無法呼吸。
“我明白了,”虞子期忽然一笑,如釋重負“既然這是大哥的愿望,那么人頭就拿去吧。”
“其實我本來就打不了什么仗,也不懂什么楚人的榮光,列祖列宗的屈辱,大哥,我一直覺得格格不入。”
“是這樣嗎?”
項羽吐出一口氣,走出望樓“你這家伙,口舌和虞姬一樣厲害,我說不過你們胸妹,算了,你就當個司馬……”
噗呲。
身后響起一道聲音,項羽往后望去,瞳孔劇震,虞子期已用腰間的利劍劃破喉嚨,倒在了血泊之中,脖頸處噴血不止。
項羽無法理解,跪倒在地,拿手捂住虞子期脖頸,試圖抑住噴血,但項羽力可破敵,卻無法止住這泊泊的血水
“你瘋了?”
“懷里竹簡……韓信”虞子期哭道“大哥……我對不起楚人,我賣了……好多……情報”
“可惜了,到死……也不能明白楚人的光榮……”
虞子期望向樓頂,面色蒼白下來,再無了呼吸。
項羽滿身是血,好久后將虞子期眼睛蒙上,將已涼的尸體抱在懷里
“兄弟,你是楚人,你一直都是,我也是懦夫,江東人都怕戰爭,什么驕傲光榮,什么驕傲光榮……”
項羽望向窗外的垓下雪,他下了決心,他要帶所有的楚人回家。
……
“兵戈連年,死了多少人了?”張成拿起竹簡,身后一籮筐的竹簡,他用腳一踢,籮筐紋絲不動,他腳趾頭痛的出奇。
“他馬的,布鞋是真廢,跑鞋隨便踢垃圾桶。”
武申無言,站在一旁往火盆里添炭,心里嘀咕“誰要是知道齊人嘴中的‘張屠’,是這個樣子,怕是沒人會信。”
李左車坐在張成案前,眉頭緊皺“張屠……大人,你說這竹簡是垃圾桶什么意思?這些都是寶貴資料,想當初蕭何入咸陽便是得了暴秦封圖,才助漢王奪得天下……”
“漢王還沒一統呢?”張成哼哼一聲“項羽不是正和劉邦在打嗎?”
李左車淡聲道“齊王已帶了二十萬大軍,圍困項羽于垓下,結局已定,天下已然是一統了。”
張成看著李左車這樣子很是不爽,暗暗道“這大概就是網文里的經典‘淡淡道’,的確是裝的一批。”
張成冷笑一聲“那垓下之戰既然是定局,這撈功勞的機會,你李左車為什么不去呢?”
李左車聞言臉色一變,再不復剛才的從容。
武申見狀,連打斷道“大人,你把李將軍叫過來,是想問修建宮殿的事,別說其他了。”
“在下不是將軍,不過是齊地一普通的群尉,”李左車拱手。
張成不耐煩道“行行行,不管你是什么職位,這修建宮殿調的兩萬民夫是什么情況?”
李左車有些奇怪“你們不知道這事?”說完他看向武申。
武申道“我是從垓下趕來的,對這事不知情,至于張大人,之前一直在牢里,才放出來兩天。”
“放出來兩天,就殺了這么多人,再多留你幾天還了得。”李左車腹誹,嘴上卻道“這是天下的大事,呂王后聯通丞相蕭何和諸位文武官員,為祝賀漢王一統,于關東修建兩座宮殿,以彰漢王功德。”
張成武申聞言面面相覷,前者有些遲疑“修建宮殿,要這么多人手?”
“關東地區,兵戈連年,男丁都死的差不多了,”李左車嘆息一聲,眼里露出悲色“齊地雖然也有兵禍,但好歹依山傍海,逃海的人很是多,聽說漢王平定天下,不少人回來恢復籍貫,自然得補上勞役。”
張成聞言,搖頭冷笑“真是天大的笑話。”
他說完這句,也不再感慨,這幾日他看竹簡,這些事看多,也就麻了,現在他更好奇的是這宮殿。
史書上可沒有記載這種事情。
武申問道“那這宮殿取名是什么?”
李左車“一為長樂,一為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