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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清前中期蒙古旗人史地學的編纂分期與時代特征

康雍乾嘉之開端——乾嘉時期西北史地、邊疆民族記憶的書寫

疆域的拓展、大一統的建立與西北史地著作的出現

康雍乾多次對西北用兵,清朝邊疆版圖的擴展是蒙古旗人史地學誕生的主要原因。康雍乾三朝曾七次大規模對準噶爾及西北用兵,康熙末年驅準保藏之后西藏歸屬清朝,平定羅卜藏丹津之亂后清朝確立了對青海蒙古的統治。乾隆二十二年(1757)平定阿睦爾撒納之亂和乾隆二十四年(1759)平定大小和卓之亂后清朝最終確立其在天山南北的統治。至乾隆二十七年(1762)清朝在新疆設立伊犁將軍為止,清朝最終統一鞏固了西北邊疆,建立了一個東含庫頁島,西至巴爾喀什湖沿岸,西北包括唐努烏梁海,北達漠北,南包括西沙群島和南沙群島,西南至云貴的遼闊疆域。此時如何統治邊疆成為一個重要問題。軍事上需要探清山川險要劃界,政治上需要總結治邊經驗,輿論上則需要歌頌軍事勝利,宣揚大一統王朝聲威。各方面的需要促使蒙古旗人開始關注西北邊陲,因此,為現實政治服務是蒙古旗人史地學誕生的原因之一。正如梁啟超所言:“邊徼地理學之興,蓋緣滿洲崛起東北,入主中原。康乾兩朝,用兵西陲,辟地萬里。幅員式廓,既感周知之必需;交通頻繁,復覺研求之有藉。故東自關外三省,北自內外蒙古,西自青海、新疆、衛藏,漸為學者興味所集。”[33]

學術上,史地學一直以來經世致用的傳統和乾嘉考據學深厚的學術積淀、考據方法為蒙古旗人史地學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乾嘉學者輯佚發掘的前代文獻為史地學發展提供了更多的資料。清代官修志書《西域圖志》所征引古籍文獻就是依賴乾嘉考據豐富的研究成果而誕生的。和瑛、松筠、法式善等人也精于掌故勤于考證,吸收了乾嘉樸學校勘、輯佚對比考證的研究方法,將其熟練運用于自己著作之中。

傳統的地理之學本來就著眼于兵家必爭之地、險要之守、水利之用,一直以來有著經世致用的傳統。以注重實用的行紀、政書、方志等類著作的編寫為基礎發展而成的史地學自然也帶有經世致用的特點。乾嘉之后,人們在對乾嘉學風的省思中更加強化了學術的經世致用特點,為史地學繁榮奠定了基礎。

在清朝前中期,隨著西北多次用兵和疆域的拓展,一批蒙古旗人或因罪謫戍邊疆(如和瑛),或被朝廷委以重任(如松筠),隨軍出征、任職邊疆。他們在蒙藏疆地區的所見所聞成為史地學研究的重要參考資料,在此基礎上促成了一批邊疆志書的誕生。蒙古旗人謫戍邊疆,或高升為邊疆要員,成為清代西北史研究誕生發展的催化劑。

總之,隨著清朝西北疆域的擴展、乾嘉考據的學術基礎和經世致用思想的復興以及蒙古旗人戍守邊疆的個人偶然機遇,促成了以西北邊疆為對象的史地學著作紛紛涌現。

1.一統志、輿圖與疆界的確認

(1)蒙古旗人與邊疆探查輿圖測繪

邊界劃分總是要以地圖和人文資料為參照,“國家有疆宇,謂之版圖,版言乎有其民,圖言乎有其地”[34]。蒙古旗人的史地著作也是伴隨著清初多次對西北、北方用兵、拓展疆域出現的,因而清前期的蒙古旗人的史地學著作往往與西北經略相關聯。

康熙三十六年(1697),第巴桑結嘉措隱匿五世達賴喪事敗露,遭到康熙皇帝訓斥。一年后康熙派烏蘭布通戰后最早掌握達賴情報的侍衛拉錫等人作為使臣前往拉薩傳達上諭[35]。拉錫(?—1726),圖伯特氏,蒙古正白旗人。[36]康熙四十三年(1704),第巴桑結嘉措與拉藏汗的矛盾激化,康熙命拉錫、舒蘭探黃河河源,順便探清西藏形勢。兩人于四月初四由京啟程,九月初返回。自京至星宿海共七千六百余里。他們于六月初九到達星宿海,發現星宿海上源還有三條河流,分別為古爾河、班索河、羅謨河。溯其源頭,三條河分別出自古爾班吐爾哈山(昆侖山)、巴爾布哈山、阿克塔因七奇山下的山泉湖。三河從星宿海出流入鄂陵澤,從鄂陵澤流出的便是黃河。拉錫、舒蘭并未到達三河之上游,但是歸京后繪《河源圖》呈獻給康熙皇帝;舒蘭還寫有《河源記》。拉錫因此被提為一等侍衛。[37]康熙五十六年(1717),康熙派理藩院主事勝住和喇嘛楚兒沁藏布蘭木占巴等人前往河源地區測量繪圖,旅途“逾河源,涉萬里,一山一水,悉入圖志”。此次測繪把星宿海以上的河源也勘查和繪制了出來。清廷將測量結果并拉錫、舒蘭的測繪成果繪入《皇輿全覽圖》[38]

驅準保藏勝利后,康熙仍對探查河源一事念念不忘:“朕于地理,從幼留心,凡古今山川名號,無論邊徼遐荒,必詳考圖籍,廣詢方言,務得其正。故遣使臣至昆侖、西番諸處,凡大江、黃河、黑水、金沙、瀾滄諸水發源之地,皆目擊詳求,載入輿圖。今大兵得藏,邊外諸番悉心歸化,三藏、阿里之地俱入版圖,其山川名號番漢異同,當于此時考證明核,庶可傳信于后。……爾等將山川地名,詳細考明具奏。”[39]可見在皇帝心目中拉錫等人繪制山川形勢對王朝版圖的確立至關重要,這象征著西藏河源地區已經納入王朝大一統的范圍之內。

乾隆年間,準噶爾蒙古內訌,依附部落紛紛降清,清廷決意趁機用兵西北。乾隆二十年(1755)三月,清軍取得初步勝利時,乾隆傳旨將新依附部落屬地繪入版圖:“西師報捷,噶勒藏多爾濟抒誠內附。西陲諸部,相率來歸,愿入版圖。其日出入晝夜節氣時刻,宜載入《時憲書》,頒賜正朔,以昭遠裔向化之盛。侍郎何國宗素諳測量,著加尚書銜,帶同五官正明安圖、司務那海,前往各該處,測其北極高度、東西偏度。繪圖呈覽。所有坤輿全圖,及應需儀器,著何國宗酌量帶往。”[40]

何國宗,字翰如,康熙五十一年(1712)進士,命值內廷學算法,通曉天文數理。五十二年(1713)受命編纂《律歷淵源》。乾隆年間依然受到重用。明安圖,蒙古正白旗人,官學生出身。他與何國宗一起于康熙五十一年隨康熙去承德避暑山莊時“上親臨提命,許其問難,如師弟子”[41]。明安圖在欽天監長期擔任五官正的職務,并堅持天文和數學研究,成果豐厚。

乾隆二十年(1755)五月,清軍入伊犁,對準戰爭勝利后,乾隆皇帝下令:“西師奏凱,大兵直抵伊犁。準噶爾諸部,盡入版圖。其星辰分野、日月出入、晝夜節氣時刻,宜載入《時憲書》,頒賜正朔。其山川道里,應詳細相度,載入《皇輿全圖》,以昭中外一統之盛。左都御史何國宗素諳測量,著帶同五官正明安圖,并同副都統富德,帶西洋人二名,前往各該處測其北極高度、東西偏度及一切形勝。悉心考訂,繪圖呈覽。所有坤輿全圖及應需儀器,俱著酌量帶往。”[42]乾隆二十五年(1760),兩人還京之后“以各城節氣載入《時憲書》”。平定阿睦爾撒納叛亂之后,乾隆又令劉統勛、何國宗及西洋傳教士等前往天山南北兩路測繪地圖。乾隆二十六年(1761),資料奉旨交方略館,由大學士傅恒再次編輯,著成《西域圖志》[43]。乾隆時期的《內府輿圖》就是以康熙年間的《皇輿全覽圖》為基礎,吸收何國宗、明安圖等人的西北勘測結果之后重繪而成的,成為道光以后各種輿圖的藍本。[44]將明安圖等人測量的經緯、氣候、時令的數據納入《時憲書》和《內府輿圖》,不僅有著掌握山川險要以便守邊之用的實際作用,而且,“天下一統,書同文,車同軌”,更增強了對納入統治地區統一管理的政治地域認同。

(2)嘉慶時期柏葰續修《大清一統志》

柏葰(?—1859),巴魯特氏,原名松葰,字靜濤,蒙古正藍旗人。為道咸年間文臣。道光六年進士,累遷內閣學士。道光年間曾任盛京工部侍郎、刑部侍郎、總管內務府大臣、左都御史、兵部尚書、吏部尚書。咸豐三年(1853),詔授戶部尚書。六年(1856),命在軍機大臣上行走,后任戶部尚書協辦大學士。[45]咸豐八年(1858),主考順天府鄉試,門人靳祥受考官和考生羅鴻繹賄賂,借整理試卷之便私自調換試卷,使羅中舉。柏葰對此一無所知,卻成為政治對手肅順扳倒他的把柄。事發后,咸豐召廷臣宣示科場舞弊罪狀,依載垣、端華所擬,主考官大學士柏葰坐家人調換中卷批條罪,處斬。同考官浦安坐聽從李鶴齡賄屬,羅鴻繹行賄得中,均處斬。[46]九年(1859),斬柏葰于菜市口,成為有史以來死于科舉案級別最高的官員。十一年(1861),穆宗即位,肅順等既敗,御史任兆堅疏請昭雪。兩宮太后認為柏葰“不能謂無罪。……念柏葰受恩兩朝,平日勤慎,雖已置重典,當推皇考法外之仁”。錄其子鐘濂為候選員外郎,賜四品卿銜,以六部郎中遇缺即選。

《大清一統志》是歷代一統志中最好的一部,史料價值較高,曾經先后三次纂修,時間歷經康、雍、乾、嘉、道五朝。其中以柏葰續修的嘉慶朝《大清一統志》內容最為豐富完備。

最早提倡編修《大清一統志》的是康熙年間保和殿大學士衛周祚,他以歷朝有修一統志的傳統和宣揚王朝統治隆盛為由上書康熙皇帝,請求官方下令纂修《一統志》。康熙二十五年(1686),康熙下令編修一統志,直至乾隆五年(1740)十一月修成《大清一統志》342卷。第二次系統編纂《大清一統志》是從乾隆二十九年(1764)到乾隆四十九年(1784),共424卷。[47]此次纂修《一統志》主要因乾隆年間平定準噶爾和大小和卓之亂而統一新疆,故增加了與西北史地有關的“西域新疆統部”。第三次柏葰參與的《大清一統志》編修工程,始于嘉慶十六年(1811),先后由穆彰阿、李佐賢、潘錫恩、廖鴻荃、龔自珍等人主持,歷時三十一年,至道光二十二年(1842)完成,由國史館總裁、大學士穆彰阿將定稿呈送給道光帝。全書560卷,加上凡例、目錄各1卷,共562卷。因重修始于嘉慶十六年,而時間下限為嘉慶二十五年,故將此書稱為《嘉慶重修一統志》。這次重修充分利用了《平定準格爾方略》、《平定金川方略》、《熱河通志》、《盛京通志》、《天下輿地全圖》、《日下舊聞考》等書以及各省提供的資料,旁征博引、內容豐富,在前修一統志的基礎上做了較大補充。因此《嘉慶重修一統志》被公認為是清朝一統志中最好的一部,為學者所重視。

《嘉慶重修一統志》的內容主要包括京師、直隸、盛京、新疆、烏里雅蘇臺、蒙古、云南、貴州在內的總共二十二個統部和青海、西藏等地區,最末有“外域朝貢各國”表單。各統部先有總圖、總表、總敘。內地各省統部下屬內容分為:分野、建置沿革、形勢、文職官、武職官、稅課、戶口、田賦、名宦。統部下屬卷目以府、直隸廳、州分卷,各卷下有圖、表,然后分為疆域、分野、建置沿革、形勢、風俗、城池、學校、戶口、田賦、稅課、職官、山川、古跡、關隘、津梁、堤堰、陵墓、祠廟、寺觀、名宦、人物、流寓、列女、仙釋、土產共二十五類。邊疆各統部涉及內容與內地有所區別,還增加屬部、旗分、封爵、驛站、山川、土產等內容。京師及興京、盛京所在的統部,另添加了城池、壇廟、山陵、宮殿、苑囿、官署等類目,不同于其他地區。邊疆各統部之屬部因地制宜設置類目,與內地編目有所差異。如在盛京統部增加關郵、城堡、山陵、行宮門;貴州統部增加了苗蠻門,記當地少數民族情況;在新疆統部下屬部新增加了度漠驛站門;烏里雅蘇臺統部下屬部類增添山川、晷度、屬境、卡倫、臺站門;青海、西藏地區不稱統部,直接敘述各部狀況,沒有像其他地區一樣有總圖、總表、總敘等項。

由于熟悉邊疆事務,柏葰擔任了《一統志》的總纂纂修官,負責西域新疆統部纂修。[48]該部在內容上增加了鎮西府和迪化州。在體例上增加了晷度、卡倫、列女三門。晷度即源于西方的經緯度,主要內容源于《西域圖志》對新疆各地區經緯度的測繪。《嘉慶重修一統志》采用經緯度記錄各地的方位而不用傳統意義的“分野”,體現了柏葰重視康熙以來吸收西學東漸成果、崇尚科學的精神。而卡倫的設置則反映了柏葰關注清廷在邊疆駐扎重點防衛的新動態。列女一門體現了包括柏葰在內中央統治者期冀將儒家傳統的忠孝觀念植入新疆,這也表明了柏葰在思想上接受了中國傳統儒家倫理觀的漢化傾向。

柏葰等人纂修的一統志也對后世邊疆史地學影響深遠。藏書家章梫曾在《題鈔本道光重修〈一統志〉》中評論道:“在昔壽陽相國為翰林時抄得嘉慶《一統志》,張石舟明經據以撰《蒙古游牧記》,世稱博核。予為參考,無一字不出于嘉慶《一統志》,特面目少變異耳。”[49]以往的史學家多把祁韻士的《藩部要略》作為張穆《蒙古游牧記》的資料參考來源,而章梫考察認為《嘉慶重修一統志》為張穆成書提供了新的資料來源。《蒙古游牧記》被英國蒙古史學者巴德利和法國漢學家伯希和認為是研究蒙古史的一部系統權威之作。梁啟超在《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中也將張穆列為與魏源、祁韻士、何秋濤、徐松、龔自珍齊名的邊疆史地學名家。可以說柏葰于西北地區的梳理對后世邊疆史地研究起到了奠基作用。

從拉錫、明安圖等參與中國北部邊疆地圖測繪、柏葰接修《大清一統志》等可見蒙古旗人史地作品的出現與清政府的政治、軍事政策息息相關,也表明了蒙古旗人在乾嘉時期作為統治者的一員參與到了國家大政方針的制定、總結中來。

2.蒙古旗人與乾嘉時期西北公牘與地方志

隨著乾隆年間西北戰事的結束,歌頌大一統成為文人詩賦、官修政書等邊疆著作的主題。在新疆也出現了以“事宜”、“事略”為名,匯抄檔案文書、記錄辦事則例的史志類著作,對于地方官治理邊疆頗有助益。嘉道以后在朝野對張格爾事件的關注中,西北史地研究走向高潮。[50]

乾隆二十四年(1759),清廷平定大小和卓之亂,最終統一新疆。有關新疆的私人著述活動開始興起。正如袁枚所言:“此輿地之學,所以必詳于大一統之朝也。”[51]大一統局面的形成、管理統治經驗的積累直接促進了西北史地著作興起。就這一時期的相關私家著述而言,其作者多為新疆統一后曾為官新疆者和遣員,而其著述主要存在兩點特征:第一,“事宜”型著述居多,均為匯集辦事則例而成,其編者主要是那些為官新疆者,最著名者當屬和瑛。第二,詩賦多,著者大多為流放新疆之文人學士。前者自然在于方便統治所需,同時也有為朝廷編撰《西域圖志》等提供資料之意。此類著作內容多有關邊地官制、兵防、經濟、戶民、物產、建置沿革等,亦有簡短的山川疆域的記載。后者則多屬遣員對所見所聞的詠賦,以和瑛的《西藏賦》最為著名,屬于征邊詩賦。[52]內容頗雜,分風土、典制、民俗、物產、游覽、神異等。這些蒙古旗人的著作成為清代西北史地著作的先河。

(1)和瑛與西藏、新疆相關之創作

較早就西北邊疆經歷進行志書和筆記創作的蒙古旗人是和瑛。

和瑛,原名和寧,字太庵,額爾德特氏,隸鑲黃旗。乾隆三十六年(1771)進士。乾嘉兩朝任官五十年間,宦海沉浮,幾經謫戍。其任官履跡北至熱河,南及四川,東到山東,西至西藏、新疆。乾隆五十一年(1786)由戶部員外郎授安徽太平府知府。歷任安徽布政使、四川布政使、陜西布政使、西藏辦事大臣、山東巡撫、葉爾羌幫辦大臣、喀什噶爾參贊大臣、理藩院侍郎、烏魯木齊都統、陜甘總督、大理寺少卿、盛京刑部侍郎、熱河都統,回京后任工部、禮部、兵部、刑部尚書,軍機大臣。道光元年(1821)秋七月庚戌卒,謚簡勤。[53]和瑛在西藏和新疆任職長達十五年,為邊疆穩定和祖國統一做出了重大貢獻。其子壁昌繼承乃父之志,在新疆平定張格爾之亂中功勛卓著。如《清史稿》所言,和瑛“久任邊職,有惠政。后其子壁昌治回疆,回部猶歸心焉”[54]

和瑛七歲時師從紹興俞敦圃先生,后受業于何嵩堂先生,加之其蒙古旗人身份,故在語言、文學上頗有建樹。他精通滿蒙漢藏多種文字,“嫻習掌故,優于文學,著書多不傳”[55]。所著書有《回疆通志》十二卷、《三州輯略》九卷、《西藏賦》、《藩疆攬要》十二卷、《易簡齋詩鈔》四卷、《續水經》、《風雅正音》、《杜律》、《讀易匯參》十五卷、《讀易擬言內外篇》、《易貫近思錄》四卷、《經史匯參》二卷、《孔子年譜》、《鐵圍筆錄》、《和瑛叢殘》和《古鏡約編》等。其傳世著作有《西藏賦》、《回疆通志》、《三州輯略》、《易簡齋詩鈔》等。

和瑛于乾隆五十八年(1793)到嘉慶五年(1800)管理藏區,“在藏八年,博采地形、民俗、物產,自為之注”[56],又于嘉慶二年(1797)著《西藏賦》。此賦是和瑛任職期間游歷西藏,以韻文和自為注記的形式撰寫的文學體筆記,記載了西藏的土地沿革、風俗習慣、達賴班禪世系、職官駐兵以及西藏山川地理、風情人物、畜牧物產、佛教寺廟等,向世人展示了青藏高原的風土人情、政治經濟風貌[57]。《西藏賦》分為上下兩篇,上篇主要用賦描繪拉薩周圍的山川地理風貌及寺廟的數量、建筑樣式,下篇主要講述藏族獨特的文化民族風俗,[58]是今人研究清中期西藏的政治、經濟和軍事情況的重要參考資料。

嘉慶五年(1800),和瑛赴任山東巡撫。在位卻“日事文墨”[59],又因山東金鄉縣有人冒考受牽連,加上隱匿蝗災不報,皇帝認為和瑛“實屬玩視民瘼,于地方事務不無廢弛,革職查辦,令其自備資斧,效力贖罪”。嘉慶七年(1802),遣戍烏魯木齊。[60]之后再受重用,任葉爾羌幫辦大臣、喀什噶爾參贊大臣。嘉慶九年(1804),又任理藩院侍郎,撰寫《回疆事宜》。民國政府外交部重印時改名為《回疆通志》。[61]此書共十二卷,大約十二萬字,后附勘誤表。所記內容時間范圍涵蓋順治四年(1647)到嘉慶九年(1804)。卷一記載清朝統一新疆、平定回部的戰爭始末,并附乾隆帝平定回部御制詩十九首。卷二至卷六記載回部貴族生平事跡,大部分是歸附清朝的伯克。其中,卷二為《欽定哈密、回部總傳》、《額貝都拉列傳》,將最早歸附清朝的哈密貴族額貝都拉單列一篇傳記,說明清廷對其功績的重視與獎賞。卷三為《吐魯番回部總傳》。卷四到卷六為回部首領傳記,共載二十一人,卷四末為紀念土爾扈特回歸清朝的兩篇文章和一首御制詩。卷七至卷十一詳述天山以南回疆八城及吐魯番和哈密的沿革、疆域、山川、建置、官制、營房、糧餉、賦稅、古跡、兵防、軍械、稅則、錢法、雜支、牧廠、卡倫、軍臺、事宜等諸多方面。最后卷十二是《回部紀略》,記載了回部的宗教派別、民族習俗、物產狀況。[62]和瑛在書中擴展了記錄回疆地域的范圍,“吐魯番屬烏魯木齊都統轄、哈密屬陜甘總督轄,為南路回疆門戶,其辦事大臣、領隊大臣例與回疆有交涉事件,故附載焉”。[63]他重視材料的考證、甄別,在《回疆通志》卷十一、十二中將《西域聞見錄》、《西陲紀略》的資料與早期資料《漢書·西域傳》、《唐書·高昌國傳》等條目進行了綜合對比考證。他還對官修史書《欽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傳》中的回部王公臺吉表傳進行了擴充,將“其子孫分派并無世爵、不入列傳者,別錄回族一門于末”[64]。他重視檔案的搜集利用,“各城回務統歸喀什噶爾參贊大臣辦理,故首載喀什噶爾,原定章程,自南而北,各城繁簡不一,俱就現辦各款纂入”[65]。他還注意到人名、地名等專有名詞的規范問題,“人名、地名、山川名,系回語、蒙古語,或沿襲舊名,或譯音訛舛,今遵《同文韻統》更正”。最值得贊許的是和瑛還重視區分清朝的藩屬部落和外藩朝貢部落。因布魯特部臨近邊界,經常游牧至卡倫內,由參贊大臣奏放,不同于浩罕、巴達克山、克什米爾等外番部落,故“只載布魯特一部,其余不能悉載”。該書編纂時間早于祁韻士之《新疆要略》、松筠之《西陲總統事略》,是研究清朝新疆社會政治、經濟、軍事、民俗和文化的重要參考文獻。本書在編纂體例上仿照了《西域圖志》“總目、子目”的編排方式,條理清晰。內容上有選擇性地節錄了《喀什喀爾附英吉沙爾》、《西域聞見錄》、《西陲紀略》等文獻資料內容。對前人記載的一些不足之處也進行了校正與增補,尤其是書中記載的新疆伯克制度對研究清代軍府統治下的伯克制度有一定的補充作用。《回疆通志》對后世新疆志書的編纂也有一定的影響,慕璋《新疆回部紀略》多引用《回疆通志》卷二至卷十一的內容。郭麗萍這樣稱贊《回疆通志》:“在官書之外的西北著作中,依照官書規范人名、地名,在道光年間才成為通行的做法,稍晚于《回疆通志》的《西陲總統事略》等書中,并沒有做過這一工作。”[66]

嘉慶十一年(1806),和瑛奉詔還京,授吏部侍郎,之后赴任烏魯木齊都統,在任期間有感西域資料較少,國史館、翰林院編纂史臣因不通西域語言對資料把握欠準,遂于嘉慶十三年(1808)編成《三州輯略》。全書分為九卷,約二十一萬字。內容涵蓋沿革、疆域、山川、官制、建置、庫藏、倉儲、戶口、賦稅、屯田附遣犯、俸廉、糧餉、營伍、馬政、臺站、禮儀、旌典、學校、流寓、藝文、物產等二十一個目類[67],記錄的范圍包括新疆的吐魯番、哈密、烏魯木齊三處重要邊疆駐地,對于邊疆史研究具有極高的價值。之所以取名三州,因為清朝烏魯木齊都統轄區范圍與唐朝在新疆地區置三州(哈密、吐魯番、吉木薩爾分別為伊州、西州、庭州)基本一致。[68]此三地在清代歸烏魯木齊都統管轄,具有政治地理和自然地域上的相對特殊性。因此,和瑛在烏魯木齊都統任上編纂了這樣一部書,可以說是其職責分內之事,也是官方經驗的整理總結。

在《三州輯略》之前,新疆的志書主要有官修的《欽定皇輿西域圖志》和椿園私著的《西域聞見錄》。這兩部書記載的是乾隆時期的新疆狀況,而由和瑛編纂的《三州輯略》,內容涵蓋嘉慶年間新疆地區政治、經濟、文化風俗狀況。這不僅彌補了《欽定皇輿西域圖志》、《西域聞見錄》等書內容上的不足,還和清末宣統三年(1911)編成的省志《新疆圖志》在時間與內容上連接了起來。

和瑛編撰《三州輯略》有糾誤補缺之意,序曰:“《佛國記》法顯浮夸,《水經注》道元掛漏。張博望初通西域,鑿空之道里失真;篤招討再溯河源,重譯之山川多舛。指巴延喀喇為昆侖,并積石山而謬定;取羅卜淖爾為星宿,兼蒲類海而訛傳。他如柳陳、魯陳,火州、和卓,皮禪、辟展,海都、開都,和闐、赫探,輪臺、侖頭,烏兔、務涂,伊犁、伊列,或一地而名殊,或近音而字異。黑河有六,執泥則相去徑庭;疏勒凡三,渾同則更離霄壤。皆由荒酋裂土,代遠年湮,一惑于羅什方言,再惑于昂霄譯語。此《地志》、《山經》所不載,《類函》、《通考》所未詳者也。”[69]

以往新疆地區的方志基本上以記載伊犁地區為主,對于哈密、吐魯番、烏魯木齊的敘述僅僅是蜻蜓點水。如蘇爾德于乾隆三十七年(1772)編纂的《回疆志》、和瑛于嘉慶九年(1804)所修《回疆通志》、祁韻士于嘉慶十二年(1807)編纂的《西陲要略》、嘉慶十三年(1808)成書的《西陲總統事略》以及徐松在嘉慶二十五年(1820)成書的《欽定新疆識略》。而和瑛在書中不僅勘誤補缺,且對同時代的《西域聞見錄》、《西陲紀略》中的一些問題表達了自己的看法,并結合實地考察經驗給出正確的解釋。如他指出《西域聞見錄》中將羅卜淖爾誤認為星宿海,《西陲紀略》中混淆蒲類海為蒲昌海。

《三州輯略》征引的資料主要包括傳統史籍、地理志書、奏折檔案以及親身見聞。沿革門的史料主要來自《漢書》、《后漢書》、《魏書》、《北史》、《新唐書》、《元史》、《資治通鑒》、《明史·西域傳》、《欽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傳》。疆域門的資料主要源自《回疆通志》。山川門的資料主要源自《漢書》、《通典》、《括地志》、《資治通鑒》、《通志》、《元史》、《西陲紀略》、《西域聞見錄》、《回疆通志》。官制門和建置門的資料主要來源于《回疆通志》和檔案。倉庫門、倉儲門、屯田門、俸廉門、糧餉門的資料大部分源于奏折上的統計數據。[70]

值得注意的是,和瑛在論及當地的狀況時,并非簡單地照抄檔案、史料,而是在運用前人資料的基礎上加上實地考察探求真實情況。如和瑛在序言中對羅卜淖爾的考察編成小注附在了正文之后。“取羅卜淖爾為星宿,兼蒲類海而訛傳。”《西域聞見錄》誤以羅卜淖爾為星宿海,又《西陲紀略》誤以蒲類海為蒲昌海,皆非也。今考星宿海在青海境積石山之北,羅卜淖爾即蒲昌海,在吐魯番東南,蒲類海在北天山之陰巴里坤[71]可見和瑛實事求是實地考察的精神貫穿在整部書中。

與《欽定西域圖志》、《欽定新疆識略》、《大清一統志》等同時代的其他志書相比,和瑛的《三州輯略》對清朝時新疆情況的記載更為豐富,這得益于作者對新疆三州的親歷考察,而這是僅只大量征引文獻而疏于記錄當代資料的其他志書所不能比擬的。《欽定西域圖志》僅著重敘述了漢至明之間的吐魯番歷史沿革,而《三州輯略》詳細敘述了漢唐至清的歷史沿革。沿革之外的內容如官員的任職狀況和俸銀數額、稅銀數量、屯田畝數、庫存倉儲書目等諸多類目,和瑛都依照當時的情況記錄,并將時段上溯到乾隆年間,可見和瑛補充《欽定西域圖志》資料的用意。總之,記錄當代史、詳今略古是《三州輯略》的一大特征。

此書的另一大特征是類目明晰,獨創新目。總共二十一門的類目中要數“流寓”、“藝文”最為特殊。“流寓”主要記載了清代謫戍新疆的官員身份、經歷等資料,其中不乏紀昀、洪亮吉等名士。“藝文”主要收集了漢至清謫戍邊疆官員的文學創作,共收詩一百二十首、文三篇、賦四篇、詞八十九首、記事五十五首、序三篇、碑文二十二篇。其中最為著名的是紀昀的《閱微草堂筆記》。《三州輯略》為最早收錄此書的書籍。另外書中也收錄了和瑛本人詩作四十余首。以往同時代的西北志書未有“流寓”和“藝文”這兩個類目,大概是前人認為西北地處蠻荒,文教未及,從而忽視了西北地區的人才書目資料整理。而《三州輯略》獨創兩目,且不局限于有清一代和哈密、烏魯木齊、吐魯番三州,足見和瑛關心當地文化發展的專注創新精神。但也因此招致批評,后來的志書《新疆圖志》評價其“其藝文采錄尤雜,亦乖斷限之義,而多收己作,尤涉自炫云”[72]

總之,《三州輯略》雖然不能被稱為通志,但對于學者研究新疆東部的政治、經濟、文化、軍事情況,以及了解全疆的整體狀況,都有重要的研究價值,因此吳豐培先生評其為“僅次于《西域圖志》和《新疆圖志》的著名新疆方志”[73]

(2)富俊與邊疆政務

清前中期蒙古旗人對回疆地區關注較多,蒙疆地區唯一一部著作就是《科布多政務總冊》。該書也是清代唯一一部科布多方志(或稱“事宜”),具有較高的史料價值。富俊(1749——1834),字松巖,卓特氏,隸正黃旗。乾隆四十四年(1779)翻譯進士,由禮部主事歷內閣學士兼副都統。嘉慶元年(1796),遷兵部右侍郎,充科布多辦事大臣。四年(1799),授烏魯木齊都統。道光七年(1827),授吉林將軍、協辦大學士,管理理藩院。十四年(1834)卒,贈太子太傅,謚文誠。[74]嘉慶元年(1796),富俊為科布多參贊大臣,在任上“詢之僚屬,訪之耆舊”,收集了大量的資料。兩年之后,他離職任喀什噶爾參贊大臣。在新疆地方見《新疆事宜》“大綱細節,縷晰條分,無不包舉,其間節目與科布多相同者居其半”,遂“仿其所紀,集為政務總冊,述其大略”。富俊還“致札現任科布多使者策凌度,囑其詳細確查,如有遺漏舛錯者,量加更易添補;并將伊任內隨時調劑款件,逐一纂入”。最終于嘉慶四年(1799)成書。[75]該書分十目:城池(署衙、壇廟附)、官職(官學生附、兵制附、眾安廟喇嘛附)、外藩、事宜、倉庫、軍臺、卡倫、屯田、游牧、牧場。其中“外藩”部分記載了科布多各盟、旗的首長及其隨員、蒙古王公進京朝覲年班名單。“事宜”部分匯集了幾乎所有官方經辦事務,包括官方每年例行公事、屯田收成分配、清廷撥派銀兩數量、地方案件審理規定、駐軍部署方位、武備數量、卡倫防務、查辦偷礦、官馬管理、官兵糧餉及撫恤金、游牧劃界等事務,具有很高的資料價值。軍臺、卡倫、屯田、游牧、牧場部分也非常詳細,甚至屯田部分將工具數量都羅列了出來。[76]可見此書乃是以當時富俊經手的公牘文書編纂而成,為第一手資料。遺憾的是,此書并沒有記述當地的風土民情,這也可能是富俊將其命名為“政務總冊”而非“方志”的原因。

(3)博明與《鳳城瑣錄》

博明的《鳳城瑣錄》是清前中期蒙古旗人唯一一部關于東北的著作。博明,蒙古族學者、詩人。原名貴明,博爾濟吉特氏。字希哲、晰齋,號西齋。雖系博爾濟吉特氏,博明旗籍卻為滿洲鑲藍旗。其高祖天聰時附清,隸屬滿洲鑲藍旗。祖父邵穆布在康熙朝任兩江總督。博明生于京師,乾隆十二年(1747)鄉試中舉,乾隆十七年(1752)會試中試,選庶常館,散館授翰林院編修。二十三年(1758)為起居注官。三十七年(1772)任云南迤西道,后降職,入為兵部員外郎。四十二年(1777)春,貶為鳳凰城榷使。五十年(1785)在京與千叟宴,作紀恩詩。博明能詩善畫,學識淵博,善于證史。為官三十余年,升沉頻繁,閱歷頗豐。他還參與了《續文獻通考》的編纂。其著作有《鳳城瑣錄》、《西齋偶得》、《蒙古世系譜》、《祀典要錄》、《西齋詩輯遺》、《西齋詩草》等[77]

《鳳城瑣錄》是博明任鳳凰城榷使時寫的一部反映當地風土人情的雜記,內容雖和地方志相似,但體例較為松散,僅有序言而無條目目錄。乾隆二十四年(1759),他在序言中強調了撰寫《鳳城瑣錄》的目的:“鳳凰城,僻在東南,邊門在鳳凰城東南。其地形山水,即沈城人多不之知,況都中乎?官其地者,率無筆載,居人亦鮮讀書好事者,軼事恐久而胥湮也。予于強圉作噩之春仲抵任,即詢訪故跡,惜無知之者。求十一于千百,浸錄成帙,半皆瑣細,用備考核。”[78]可知博明是因為當地無人記載鳳凰城(今遼寧丹東鳳城)山水地形、奇聞軼事而以記史為目的創作該書的。另外,鳳凰城是朝鮮使臣去京城朝覲的必經之路,博明因此得以“問其國中典故,亦間有所得”[79],將訪談得來的朝鮮相關資料編輯成《朝鮮軼事》和《朝鮮世系考》附在書后。該書主要記載了鳳凰城的地理方位、建制沿革、商業貿易、物產資源、經濟生活、名勝古跡等內容,與《柳邊紀略》相較內容略顯單薄。但是作為清代第一部記載鳳凰城地方情形的資料,該書的史料價值還是很高的。博明在書中對鳳凰城地理、物產的記述頗為詳細確鑿,在當時是獨一無二的。

下面簡要摘選《鳳城瑣錄》比較有特色的條目對該書的內容略作介紹。

關于鳳凰城的地理方位,作者說:“鳳凰城,僻在東南,邊門在鳳凰城東南。”[80]“僻在東南”是相對于盛京(今遼寧沈陽)的地理方位而言的。可知鳳凰城在今遼寧省鳳城滿族自治縣。以沈陽為參照坐標反映出沈陽在清中期已成為東北的核心地域。在后面,作者給出了鳳凰城邊柵的位置,“在盛京城巽隅,南一度六十分,東一度。……自盛京至鳳凰邊門總共四百五十八里,其驛驲者八(十里河、迎水寺、浪子山、甜水站、連山關、通遠堡、雪里站、鳳凰城)”[81]。行程大致從今沈陽市南端穿遼陽東南,再經本溪西南角,而后到鳳城滿族自治縣西北到達邊門鎮,即古時鳳凰城邊門。“鳳凰城邊柵,即柳條邊”。鳳凰城邊門是柳條邊上最后一個邊門。它在清代曾是“通朝鮮之孔道”[82],地位至關重要,朝鮮賀正、謝恩、納貢的使臣必經過邊柵。“自邊門城守尉護車至沈,將軍衙門(盛京將軍)派員護車解禮部,交納攜帶之貨物,則攬頭代為護車運京。”[83]

作者對鳳凰城的建制沿革的記載非常詳細,為第一手資料。“康熙二十八年初設領催一名、兵九名。雍正五年添領催一名、兵十九名。乾隆六年添兵二十名。十一年于兵額內改領催二名(不設臺丁)。”[84]至于博明擔任的榷使一職,“國初不可考。康熙三十九年七月初九日,戶部題:據盛京戶部侍郎海帕題稱:‘盛京各稅,俱交城守尉管取。此亦交鳳凰城城守尉并先派京員試收。欽依行。’”至乾隆年間榷使仍無定職。“榷使無衙署,僦民廛以居。無胥役,惟城尉撥有兵丁三人供使令。歲支公用銀二百兩,蔀屋柴門,終日靜坐。是以家沈城者,率以榷事小畢,即促裝歸。歲數往返焉(其京員試收者,給費用銀四百兩,旋停)。”[85]可見榷使一職甚為清閑,難怪博明公務之余能夠大量創作詩篇,撰寫筆記。

最值得注意的是博明因職務關系記錄了當時鳳凰城稅收的狀況:

雍正五年十月十七日奉上諭,鳳凰城、中江稅著盛京五部堂官于五部司員內揀選,奏聞派出,管理一年更換,欽此。遂于是年揀選具題。旋經戶部議,令嗣后俱送部引見。稅額初定二千兩(見康熙三十八年侍郎海帕題疏)。康熙四十一年經自京揀派員外郎鄧德試收,增至四千兩。雍正七年郎中伊爾們增火耗八百兩。乾隆九年三月侍郎雙喜因每歲缺額,奏請派京官試收。乾隆十一年八月奉旨派出試收之內務府佐領恩特二年期滿,具報經戶部酌中議定,以三千二百九十四兩作為定額,以歲春冬之季征之。蓋朝鮮賀正旦使以三月出邊,領《時憲書》員役以十二月初旬出邊也。雍正十一年十二月,戶部議定飯銀領冊檔十六兩,季報各十六兩,考核三十二兩。國家嘉惠遠人,凡鮮人之物毫無收取。所抽乃邊門商民之互市者,馬市之兵丁、臺站、門柵人等所易牛馬農器亦納稅焉。其有非時之謝恩稱慶諸典禮往來者,則別為造報。[86]

可見鳳凰城的稅收來源主要源自邊民和朝鮮在中江貿易的“中江稅”,在乾隆年間對稅收有了詳細的規定,并對朝鮮使臣貿易作免稅的優惠。作者對中江貿易記載也較為詳細。

馬市設于中江,歲春秋仲月望后,朝鮮員役以牛貨濟陳于江干。駐防兵丁、臺驛夫以布七千五百十四段易牛二百、鹽二百九十九包、海菜萬五千八百觔(斤)、海參二千二百觔(斤)、大小紙十萬八千張、棉麻布四百九十九段、鐵犁二百具。以京畿、平壤、黃海三道商各一人承辦。義州知府率員役領之,所具糗餌薧魚稱之曰“宴”,其官商曰“別將”。[87]

以上兩條補充了《柳邊紀略》對邊境貿易的記載,對鳳凰城稅收的變化以及清代中朝邊境經貿的研究有重要的意義。

書中亦記載了當地居民的生計狀況:

邊外亦產參,近邊之旗民及登萊流寓每私往覓之。然生者甚少,且不如叆陽以北者之堅碩也。故察邊外之私參非鳳凰城之要政云。奉天南濱大海金、復、蓋(奉天有金州、復州、蓋州)與登萊對岸,故各屬皆為山東人所據。鳳凰城乃極邊,而山之陬水之涯,草屋數間,荒田數畝。問之,無非齊人所葺所墾者。齊人性貪而狠,遼人性愚而戇,不為愚弄即成囂訟。予在沈時,與司農署郎會鞫,嘗觀《廣志繹》,謂“滇省皆為豫章人所占”,吾于遼之有山東人也亦云。[88]

其中反映了當地居民靠采參、種植、漁獵為生,也不乏對山東人移居鳳凰城的不滿和偏見。

作者在書中所記的一些風景名勝也給后世的考察提供了線索。如其對鳳凰城舊址的記述:“鳳凰山麓有故石城,一周十余里,設二門。依山設險,石堞具存。相傳為舊鳳凰城。朝鮮人呼之曰‘安市城’。”他引用了《新唐書》中唐太宗命長孫無忌誓師攻安城不克的資料為舊城正名。還實地考察證明認為:“此城最險,計其地勢,無不吻合當日兵機。其為安市城無疑。至《明一統志》謂‘在蓋州城北,其情勢則是轉戰而北矣’,殆誤。”[89]此類考證具有較高的史學價值。

作者書中對物產細致入微的記載可見其求真務實的治學精神。以書中對人參的記載為例,不僅描述了人參的大小、種類,而且對它們的成長過程、采制方法也做了詳細的描述。對《本草綱目》“人參”條目做了相關補充。作者“備詢土人而錄其說”的態度值得贊許。另外博明在書中批判薩滿治病的風俗和考察“夜光木”的生成原因,[90]體現了科學的精神。

博明另一部著作《西齋偶得》是一部史論筆記。作者以隨筆的形式考證了遼金元至明清的各種掌故,包括人名地名、姓氏、國名族名、宗教信仰、物產風俗、度量衡、奇聞逸事、文學典故、飛禽走獸等。其中不乏對蒙元史深入考究的文章。如《元朝姓氏》、《元朝子姓》、《蒙古族姓》、《插漢》、《朔漠部考》、《瓦拉》、《遼金國名》、《蒙古言特字之意》、《蒙古呼漢人》、《西夏》等。書中多處提到《元朝秘史》,如《遼金國名》言:“遼為契丹、金為女真,按契丹本名契塔特,女直系女真,由朱里真迭改,其本音乃朱里扯特,見《元秘史》蒙古文。今蒙古人尤是呼之。”[91]在清中葉《元朝秘史》剛被發現鈔錄的情況下,博明能夠利用錢大昕輯出的《元朝秘史》進行研究,可以說是難能可貴的。

(4)松筠開新疆地方志編纂之先河

和瑛、富俊、博明等人關于邊疆的記載體例多局限于游記、政書、事宜類,所記較為零散,并非真正意義上的地方志,最早組織編纂清代邊疆地方志的是歷乾、嘉、道三朝的邊疆大員松筠。

松筠(1752—1835),字湘圃(或湘浦),瑪拉特氏,蒙古正藍旗人。清代著名邊疆重臣,歷仕乾隆、嘉慶、道光三朝。他不僅歷任各部尚書,還曾在東北、蒙古、新疆、西藏任職多年。松筠于乾隆三十七年(1772)由翻譯生員考補理藩院筆帖士起,乾隆四十八年(1783)超擢內閣學士,兼副都統。乾隆四十九年(1784)起,松筠開始被派往邊疆任職。五十年(1785)奉命前往庫倫解決貿易糾紛,五十七年(1792)解決與俄羅斯邊貿問題,其間著有《綏服紀略》和《綏服紀略圖詩》。第二年(1793)補授御前侍衛、內務府大臣、軍機大臣等職。乾隆五十九年(1794)累升工部尚書,又調任吉林將軍。同年七月,授鑲白旗漢軍都統,不久奉旨接替和琳為駐藏大臣,在藏任職五年,直到嘉慶四年(1799)。嘉慶七年(1802),赴新疆任伊犁將軍,直至嘉慶十四年(1809),為期七年。這是其第一次赴新疆任伊犁將軍。嘉慶十八年(1813)第二次赴新疆任伊犁將軍,直至二十年(1815),其間編纂《西陲總統事略》。嘉慶二十一年(1816)五月,任御前大臣行走。二十三年(1818),授綏遠城將軍。之后任理藩院尚書、兵部尚書、吏部尚書、會典館總裁。道光二年(1822)任直隸總督,五年(1825)署烏里雅蘇臺將軍。道光八年(1828)二月,任熱河都統。道光十二年(1832)十二月,授理藩院左侍郎。十三年(1833)四月調工部左侍郎;五月,授正藍旗蒙古都統;九月,署戶部侍郎,兼管錢法堂事務。道光十四年(1834),命以都統銜休致。道光十五年(1835)卒。謚文清,入伊犁名宦祠。[92]

《清史稿》這樣評價松筠:“廉直坦易,脫略文法,不隨時俯仰,屢起屢蹶。晚年益多挫折,剛果不克如前,實心為國,未嘗改也。服膺宋儒,亦喜談禪。尤施惠貧民,名滿海內,要以治邊功最多。”[93]

松筠的著述也都大多圍繞著邊疆事務而作,主要有:《綏服紀略》、《綏服紀略圖詩》、《西招紀行詩》、《西藏巡邊記》、《西藏圖說》、《西招圖略》、《丁巳秋閱吟》、《欽定新疆識略》(《西陲總統事略》)、《古品節錄》、《百二老人語錄》。其中《西招圖略》、《西藏圖說》、《西招紀行詩》、《丁巳秋閱吟》、《西藏巡邊記》合稱《西招五種》。這些著作除《百二老人語錄》、《古品節錄》外都是描寫、記錄邊疆社會生活風貌的著作,具有較高的文學、歷史、地理研究價值。

《綏服紀略》和《綏服紀略圖詩》的重要價值在于記述了外蒙古地區的政治、經濟、社會狀況及中俄邊貿情況。他在《綏服紀略圖詩》中表明了其創作的目的是為了立言記事。“余既作《西招紀行圖》,緣述北漠庫倫所事而兼采西南沿邊見聞,復得八十有一韻,名之曰《綏服紀略圖詩》。”[94]全詩主要吟詠在庫倫八年所歷事及游歷庫倫附近經歷的政治、文化、地理各方面的形勢。詩后附有大量的注釋、繪圖,詳細說明了作者的見聞,著重描寫了作者解決中俄貿易糾紛的經過。其中“天朝上國”的思想濃厚,認為清廷可以傳播文化,幫助俄羅斯“習國書而曉禮儀,開市易而歸約束”[95]。松筠也在書中較系統地敘述了清初蒙古諸部的歷史,涵蓋蒙古部落分部、世系源流、宗教風俗、法典文獻、政體機構及與清廷關系等內容。該書在研究邊疆史、對外關系史上有較高的史料價值。

乾隆五十九年(1794)至嘉慶四年(1799)松筠任西藏辦事大臣。在此期間,松筠有過兩次巡邊。據兩次巡邊(乾隆六十年、嘉慶二年)的見聞,他創作了《西藏巡邊記》、《西招紀行詩》以及《丁巳秋閱吟》。乾隆六十年(1795)松筠第一次巡邊時創作了《西招紀行詩》和《西藏巡邊記》。他在《西招紀行詩》序中說:“夫詩有六義,一曰賦,蓋敷陳其事而直言之也。余因撫巡志實,次第為詩,共八十有一韻。雖拙于文藻,或亦敷陳其事之義,名曰《西招紀行詩》。后之君子,奉命駐藏者,庶易于觀覽,且于邊防政務,不無小補云。”[96]巡邊五十日,松筠在吟詠見聞之外還給它們加上注釋。如他在“曲水巖疆道”一句后加以注釋云:“曲水地名,自前藏西南行,一日宿業黨,又行一日宿曲水,曲水者東西雙溜,紆回湍激,故名。此地東來之水曰藏江,其源出拉薩東北,西來之水曰羅赫達江,其源出岡底斯雪山,二水匯此,曲折東南,由工布入南海岡底斯,即所謂鷲嶺是也。山在藏之西北極邊,薩喀阿哩布陵境上。”“曲水巖疆道,秦關百二同。西招第一隘,戰守事倍功。”“曲水形勢險固,有兵數百,雖萬人無能逾越。此地多農民,有糧草,故云可守可戰。”可見其創作是有供后人借鑒的目的性,并且具有研究考證的學術意義,并非一般意義上抒發感情的文藝創作,比和瑛描述性的《西藏賦》要更加專業化。他在詩中除吟詠記錄邊地自然地理、人文風俗之外,還描寫了西藏邊民在廓爾喀之亂后的艱苦生活,對之抱以極大的同情,并提出減賦、招撫流亡、改革積弊、重視官員道德素質、教化邊民等解決方法,力求改變西藏人民的生活處境。我國藏學家吳豐培高度評價此書:“洞察民困,施以寬政!嗣后近百年藏地安謐,非松筠輩撫恤之功,曷克臻此!”[97]《西藏巡邊記》則記載了松筠巡邊時的路線、山川險要、沿途見聞等。在書中他認為,雖有自治但西藏地方官缺乏道德教化,“安邊之策莫若自治,非獨濟嚨、聶拉木番民應派廉潔營官管理,所有前后藏屬各營官、第巴皆能教以廉潔自持,善撫百姓,又何他患耶?”[98]

嘉慶二年(1797),松筠第二次巡邊時又創作了《丁巳秋閱吟》。在《丁巳秋閱吟》中,松筠以七言詩的形式依次描寫了各地經過兩年的改革后沿途出現的嶄新面貌。《丁巳秋閱吟》的內容與《西招紀行詩》大致相同,基本上都是描寫川藏地區的景色、民眾習俗和人民生計。正如松筠言:“惟前則綜述,后則分論,自注復述其經過,不獨明其里程,亦可得知巡邊撫恤情況。”[99]

松筠在駐藏期間還于嘉慶三年(1798)撰寫了《西招圖略》,如序中言:“二十有八條,以敘其事略,復繪之圖,以明其方輿。”[100]作者詳細闡述了治理藏地的策略方法,并附圖加以說明,圖文并茂,可見松筠用心之細。這二十八條治邊策略分別為:安邊、撫藩、戒怒、遏欲、抑強、除苛、厲俗、慎刑、綏遠、懷來、成才、述事、審隘、量敵、合操、行操、練兵、申律、制師、馭眾、堅陣、出奇、倡勇、謹勝、善始、持志、防微、守正。[101]書中詳細考證介紹了西藏各地的地理位置、環境氣候、物產風俗、歷史沿革,同時松筠也在卷首表述了自己的治邊思想,他說:“守邊之要,忠、信、篤、敬也。”[102]在“安邊”條中他認為:“安邊之策,貴于審勢而行權……宜威則威,宜惠則惠。然后仁以厲其俗,義以作其氣,懲貪除苛,使知節用而愛人。并教以誠敬,示以忠信,雖蠻夷可冀知感知畏矣。久之,眾心我同,則民胞物與之化成,于時保之,小心翼翼,固可永安樂利也。”[103]“守正”條中強調,邊防中“武備不可不修,操防不可不講,爰繪散總之圖,俾知輿地之險,固我疆隅,化彼覬覦”[104]。從這些論述中我們不難發現他“宜威則威,宜惠則惠”的治邊思想與清統治者“恩威并施”的治邊策略不謀而合。書后附《西藏圖說》一卷,共收西藏地圖十五幅,總圖一幅、分圖十四幅。這些圖涵蓋了前藏的地理形勢、交通路線、山川厄要,有利于進藏的官兵和駐藏大臣加深對西藏的了解。后人黃沛翹撰寫《西藏圖考》時從中選取十二幅圖附入。他對松筠的繪圖評價很高:“然其形勢之熟悉,險要之詳明,棋布星羅,燦然大備,自古西藏專圖無有逾此者。”[105]《西招圖略》后又附《自成都府至后藏路程》、《前藏至西寧路程》兩圖,圖中清晰地劃線標明出入藏區的主要路線、路途遠近及途經地區。兩圖為研究清代西藏地理環境史和交通史提供了重要的參考資料。王師道對松筠及其《西招圖略》評價很高:“湘圃相國特膺茲任,上體天子之恩,下悉衛藏之情,著有《西招圖略》一書,分為二十八條,繪以圖說,于山川形勢、番漢兵卡,令人開卷了然。而前招后招情性之殊,撫馭之法,練習之方,縷晰條分,尤為切中。……余讀其書,想見大君子作用非必有奇策異能也,嚴以律己,恩以待人,雖在蠻夷,亦知感知畏矣。”[106]

松筠對西北史地最重要的貢獻就是主持編纂《西陲總統事略》,這是清代西北史地學的奠基之作。

自乾隆二十五年(1760)始,清政府將重罪官員發往西北,尤其是天山北路的伊犁、烏魯木齊等地。為了表彰武功、紀念清朝統一新疆之偉業、積累治邊經驗以便鞏固邊防,借鑒、補充新疆所缺乏的志書,松筠利用了這一時機聚集謫戍邊塞的文人墨客編纂志書,組成了有清一代第一批真正意義上研究新疆的學術團體,開創了西北方志編纂之先河。

嘉慶七年(1802),知縣汪廷楷因罪流放伊犁。松筠看重汪廷楷才華,授意其編纂《西陲總統事略》,后因汪廷楷得赦回鄉,《西陲總統事略》編纂工作一度中斷。嘉慶八年(1803),松筠上書嘉慶帝提出增纂《伊犁總志》,卻遭嘉慶帝駁斥。嘉慶十一年(1806),松筠又以新疆資料不充足為由上書嘉慶帝,認為“伊犁為西域總統之區,自南北兩路勘定以來,迄今已閱五十余載,各城案牘日積,悉關舊章,特因紀載未有成書,每遇行查事件,不免參差掛漏,考核無資”[107]。但是嘉慶帝以“各事宜詳載《西域圖志》”,“屯防是為松筠本務”為由再次駁斥松筠的請求。但同時認為“邊地書籍罕征,難于纂輯”,令松筠將西北資料送入同文館編纂《西域圖志》。[108]松筠遂以為《西域圖志》整理資料為由開始《西陲總統事略》的編纂工作。嘉慶十年(1805),負責修《外藩蒙古回部王公功績表傳》的祁韻士因寶泉局虧空案牽連獲罪,被流放至惠遠城,途中撰寫了《萬里行程記》。祁韻士出色的學術才華和勤奮記述的精神受到了松筠的賞識。松筠任命祁韻士為印務章京,專修《西陲總統事略》。“用敘兵屯鎮撫之要,邊防形勢之宜”,由松筠“親自厘定”[109]。該書十二卷,約十三萬字,記述了新疆天山南北歸屬清朝的經過,記載了新疆的疆域、山川、城郭、治兵、邊防、屯田、水利、礦產、民族等方面的狀況。附有賡寧所繪制的十九幅圖。嘉慶十七年(1812),湖南學政徐松因科舉出題“割裂文義”謫戍伊犁。第二年松筠出任伊犁將軍,注意到徐松的學術才華,讓徐松負責續修祁韻士的《西陲總統事略》。徐松周歷天山南北兩路,做了大量的實地考察和文獻比對。[110]他考察的方法是:“既覽其山川城邑,考其建官設屯,旁及和闐、烏什、塔爾巴哈臺諸城之輿圖,回部哈薩克、布魯特種人之流派。”[111]“每所之適,攜開方小冊,置指南針,記其山川曲折,下馬錄之。至郵舍,則進仆夫、驛卒、臺弁、通事,一一與之講求。積之既久,繪為全圖。乃遍稽舊史、方略及案牘之關地理者,筆為之記。”[112]經過詳細的實地考察和文獻梳理,徐松在原書的基礎上新編《西陲總統事略》十二卷,數量上比祁韻士本增加了一倍。[113]嘉慶二十五年(1820),松筠將第三次成稿的《西陲總統事略》上呈給道光皇帝。時值張格爾之亂,清廷迫切需要了解新疆近況,此書自然得到道光帝的賞識。道光帝將此書命名為《(欽定)新疆識略》,并親自為書作序,言新疆“幅員之廣,經理之宜,初未勒有成書,昭示來許”,認為此書“雖于古跡土俗物產略而弗書,而河山之襟帶、城郭之控制,兵食財賦之儲備,田野畜牧之繁滋,條分件系,顛末詳臚,成憲舊章,粗已賅具”[114]

《欽定新疆識略》共十二卷,卷首有“圣藻”一篇,按照編寫時間的順序記述初定準噶爾、再定準噶爾、平定回部等軍事活動,反映了康熙、雍正、乾隆時期用兵西北的全過程。正文十二卷分別為:卷一、新疆總圖,卷二、北路輿圖,卷三、南路輿圖,卷四、伊犁輿圖,卷五、官制兵額,卷六、屯務,卷七、營務,卷八、庫儲,卷九、財賦,卷十、廠務,卷十一、邊衛,卷十二、外裔。《欽定新疆識略》不僅記載當時新疆的重要事件,還詳細記錄了清政府在新疆開展的政治、經濟、文化、宗教、交通、水利等多方面工作,為我們對清代新疆政治、經濟、文化等各領域的研究提供了翔實的史料。其中,《厄魯特風俗紀聞》詳細記述了16世紀至18世紀厄魯特蒙古政治、經濟、軍事、文化風俗各方面的狀況,被特木爾巴根認為是“18世紀的《蒙古風俗鑒》”。

關于寫書的目的松筠依然秉持著“知史以明鑒、學以致用”的經世態度,認為“書成凡十二卷,自愧弇陋少文,不敢妄言志乘,名曰《伊犁總統事略》。藏之衙齋,用備公余省覽,或于守土思職之義,不無小補焉”[115]。松筠在序言中過于自謙,而時人程振甲給予此書很高的評價:“湘浦先生者敭歷中外,鎮撫有年。辟其田使速耕,導其川使速溉,百谷草木禽魚之利,無殊中俗。……暇則考山水方界之延袤,與夫民情物俗政事之得失,各根其實,都為一卷,凡十二卷。是書也,意繁而旨博,于伊犁安撫之長策,尤三致意焉。后之人守其土,讀其書,奉其成法,思其明德、茂功與立言俱不朽。”[116]宗室晉昌則言后世治理新疆者當奉此書為圭臬。[117]

賈建飛認為“《欽定新疆識略》是晚清西北史地學興起的標志性作品”。“首先,在研究方法上,它將考據與實地考察很好地結合了起來,同時附之以輿圖的測繪,改變了此前著作單純局限于考據而忽視考察、測繪的缺憾。其次,它的編撰直接影響了許多人走上治西北史地研究的道路,如祁韻士和徐松能夠成為晚清西北史地學的開創者,主要得益于此。……因此,如果我們說祁韻士與徐松是晚清西北史地學的開創者,那么松筠則可以說是晚清西北史地學興起的奠基人。他不僅為西北史地學的興起奠定了堅實的基礎,而且在其影響下也掀起了一股研究西北史地的熱潮。”[118]

松筠有關邊疆的見解還留在了《百二老人語錄》中。據松筠所說,《百二老人語錄》是他收集了一百二十個老人講述的故事集。他認為這些故事是旗人應知、應學、應行的事例。實際上是松筠假托一百二十個老人之口表達自己對八旗事務的見解[119]。這些故事大部分強調了旗人應當不廢國語騎射,勤于練武,忠誠于皇帝,提倡勤儉節約、重義守信的道德標準。另外一部分內容則敘述了旗人應知的邊疆情況。如其在《百二老人語錄》第三冊中詳述了歸化城土默特蒙古兩旗的情形及屯墾狀況。[120]在第四冊“外藩事八條”中第一條敘述了驅準保藏的經過。第二條講述平定羅卜藏丹津叛亂經過、由青海至西藏的路程、理藩院大臣解決班禪朝覲唐古特地區為派烏拉一事,以及該官員在庫倫任職期間治理邊疆的經驗。第三條講述內扎薩克蒙古分布情況、外扎薩克的情況、歸附清朝的經過及建置風俗。第四條敘述了與俄羅斯接壤邊境卡倫狀況。第五條敘述了外喀爾喀地區的建置及卡倫狀況、科布多地區游牧及軍臺狀況。第六條講述新疆準格爾叛亂平定前的狀況,新疆烏魯木齊、伊犁、哈密、吐魯番及回疆八城都統參贊、辦事大臣的設置狀況、新疆各地的軍臺狀況,哈薩克、布魯特等藩屬的游牧狀況,土爾扈特東歸經過及朝廷處理結果。第七條詳述俄羅斯國政治、經濟、文化、風俗的大體狀況,以及俄羅斯與清朝的關系。第八條講管理與俄羅斯貿易的相關條例和注意事項。這些介紹涵蓋了清朝統治地域內的各處邊疆情況,是對清朝邊疆管理狀況較為全面的介紹。其中第四、第五兩條記載邊境的卡倫狀況,補充了《理藩院則例》和《大清會典》的不足之處,是較為珍貴的歷史記錄。現錄如下:

一老人云:理藩院有一友,差往庫倫巡查卡倫,甚為黽勉。伊云:喀勒喀圖什葉圖汗部落,內有哲布尊丹巴呼土克圖居住之處,謂之庫倫。彼處欽命駐扎大臣等照拂呼土克圖,又承辦與鄂羅斯接壤事件。其鄂羅斯搭界處,共有卡倫五十有九。極東之十二卡倫,系黑龍江將軍所屬,由彼出派官兵,每三個月一換坐卡。迤西盡處系呼倫貝爾之地,彼處系副都統職銜總管協理卡務。自呼倫貝爾邊境起,西接喀勒喀車臣汗部落之十四卡倫。此西鄰接連喀勒喀圖什葉圖汗部落之十四卡倫,此即鄂羅斯所請通商卡克圖之地,東二十八卡倫也。每卡倫章京兵丁共三十戶攜眷坐守。卡克圖西鄰系喀勒喀三音諾彥部落所設十二卡倫,此內有鄰居之喀勒喀扎薩克汗部落所放卡倫七處,即卡克圖之西十九卡倫也。此卡倫之盡西,烏里雅蘇臺將軍所管之進吉里克之蘇木卡倫。

卡克圖之西兩部落共十九卡倫,惟三音諾彥部落內居住三十戶一卡之外,其余十八卡倫皆駐二十戶,均系攜眷而居,是以此四部落四十七卡,謂之家卡倫。每卡一年一次更換,駐扎臺吉一名,各部落各專派扎薩克臺吉一員,在于各部落卡倫之附近管理。卡克圖之東兩部落卡倫扎薩克一員,卡克圖之西兩部落卡倫扎薩克一員,總統居住管理。詳核查卡之友所言,可知其卡外一帶情形如同目睹。車臣汗部落卡倫內外盡系荒野,于卡內駐扎保守之兵二百戶,謂之庫什古爾之兵。其圖什葉圖汗部落卡倫內外盡山,河溝亦多,路險林密,瞭行之間相對即望見鄂羅斯卡倫,并有甚近者。卡克圖以西十九卡,內外路雖不險,一帶皆系山林,茂密盡塔子頭。此內惟三音諾彥部落之四五卡倫,與鄂羅斯卡倫不甚遙遠;其余十數卡倫,各與鄂羅斯卡倫相離一二日行程、三四日行程之遠者,并有相離甚遠者。雍正五年,原定喀勒喀四部落卡倫之外,一帶公中空地之中,共立鄂博二處,謂之邊疆奇里鄂博。此奇里鄂博恐互相潛移,仍令兩邊卡倫人等前往查勘。若越奇里鄂博行者,即為越境,照例拿辦。

鄂羅斯之性雖柔而奸,平素極為恭順,循規而行。起初立設卡倫,特為沿邊居住之四部落蒙古等,恐有越邊肆行擾害鄂羅斯等之故,是以設卡巡查。坐卡之人亦系四部落各扎薩克旗人,不時訓誥,誠恐怠荒。是以于每歲春秋委員稽查伊等之軍械及所拴之官馬,并訓諭應禁各條。這查卡倫之理藩院友,每次挨查,將卡倫人等應約束者以理約束,應撫綏者以理撫綏。愷切教諭務使明曉,于是各知感畏,遵諭奉行。此友可謂勉力矣,且年輕有學,不懼艱辛,乘騎歷險如履平地,稍有余暇看書益智,并思格于物為理,舍于物為義之言,一切謹慎酌行。

又一庫倫效力廢員朋友,博學歷練,體雖胖笨,洽仍便捷。五旬有余,乘騎查卡,每行至山險可畏之處從容越度。此二友體面不驕,卡倫及游牧之人均為嘖嘖稱贊也。[121]

一老人云:喀勒喀四部落內有三音諾彥部落之烏里雅蘇臺城,駐扎將軍一員、參贊大臣一員、科布多駐扎參贊大臣一員,統轄四部落各扎薩克所備額兵,此即定邊左副將軍是也。是以四部落各有蒙古副將軍一員,每年四季按季輪流往烏里雅蘇臺將軍處駐班,仍有值班之四部落扎薩克四員。將軍處有特木爾牧廠之馬駝,亦由四部落內輪派扎薩克一員,經理牧放。由烏里雅蘇臺城以北六站有進吉里克之蘇木卡倫。由進吉里克起,西至額爾齊斯河附近之霍尼邁拉呼,共有蘇木卡倫二十三處。其坐卡之臺吉官兵均由四部落扎薩克等按各佐領均勻出派,一年一換,官為給餉。其二十三卡倫之內,東一半系烏里雅蘇臺將軍管理,西一半系科布多參贊大臣管理。此蘇木卡倫之外尚有呈進貂皮之阿勒坦諾爾、克穆克穆奇克等項烏梁海人等。霍尼邁拉呼之西鄰自輝邁拉呼卡倫起,以西之卡倫皆由塔爾巴哈臺滿洲厄魯特兵等出派,輪換行走,系塔爾巴哈臺參贊大臣管理。

自科布多城至烏里雅蘇臺城其間遠隔十五臺。科布多北卡倫內一帶地方系杜爾伯特汗王貝勒、貝子、公、扎薩克等游牧居住。此輩亦系額魯特種,自乾隆十六年陸續向化投誠,均各承受圣主隆恩世世安居。科布多東北地方系明噶特人等游牧,科布多之附近西北地方系東額魯特數百戶人等游牧,其科布多之東南地方系額魯特種之扎哈沁人等游牧,科布多所屬之正南邊界及西南處所系阿勒臺、烏梁海人等紛散游牧。科布多所屬之西南邊界阿勒臺山之南布勒罕河、慶吉勒河等處系土爾扈特郡王奢楞貝子沙喇扣肯等處游牧。此周圍所有游牧人等均系科布多參贊大臣照拂管理。彼處仍有屯田之綠旗官兵,每年收獲糧石作為官兵口糧,其烏里雅蘇臺所用之糧每年皆由科布多處取運,駐扎張家口。察哈爾都統所管之臺站直接喀勒喀之臺,直至烏里雅蘇臺,科布多之所設者名為阿勒臺路軍臺。庫倫者在烏里雅蘇臺之東,相隔有二千來里。自庫倫以南所設十四臺,直達阿勒臺路塔拉多倫軍臺,向東可抵張家口,向西可赴烏里雅蘇臺。此乃北方蒙古疆界之情形,所宜知者也。[122]

蒙古旗人歷史之記憶、身份認同與譜系、歷史書寫

1.滿洲旗分蒙古人與《蒙古世系譜》

17—18世紀,漠南、漠北、漠西蒙古先后臣屬于清朝,他們傳統的無拘無束的游牧方式和戰爭中的英雄主義正在消失,因此他們更加重視將自己祖先和光輝業績記錄下來,以保存自己的民族身份;塞外蒙古出現編纂世系譜、紀錄祖先歷史記憶的高潮,產生了如《蒙古源流》、《黃金史》、《金輪千輻》、《大元水晶數珠書》等譜書和編年史。與此同時,乾隆初年,滿洲統治者也在進行民族身份認同和祖先記憶保存的工作,官方于雍正十三年(1735)到乾隆九年(1744)編成《八旗滿洲氏族通譜》。書中收集了愛新覺羅氏以外的1114個八旗滿洲姓氏及各姓氏的著名人物。與此相似的是,清前期加入滿洲旗分的蒙古人卻并未因其滿洲旗籍身份放棄對本民族的認同。羅密、博清額所撰《蒙古世系譜》(又稱《蒙古博爾濟吉特氏族譜》)便是他們保存祖先記憶、構建身份認同的一項工作。

羅密,字慎夫,蒙古博爾濟吉特氏,蒙古正藍旗人,祖先世居喀喇沁。康熙初出生,雍乾之間去世[123]。羅密的八世祖是達延汗,七世祖為達延汗三子拜思哈爾·賽因·和托郭爾·坤都倫代清汗,“在喀喇沁部為主”,身世顯赫。后喀喇沁部與察哈爾蒙古不和,羅密祖先綽克圖和其子卓爾壁與諸兄弟合議降后金,皇太極于天聰九年(1635)二月編喀喇沁蒙古壯丁7830名建立蒙古八旗,將大部分喀喇沁蒙古隸于旗下,羅密的祖先綽克圖、卓爾壁被歸于正藍旗。[124]其后世子孫多任正藍旗蒙古左參領下佐領,羅密亦繼承這一職位。

羅密于康熙二十七年(1688)前后任正藍旗蒙古都統左參領所屬第十三佐領,后被革退[125]。復于雍正二年(1724)十二月由原理藩院郎中授直隸布政使。[126]后于雍正五年(1727)任蒙古鑲白旗副都統,雍正十三年(1735)五月升為蒙古鑲紅旗都統[127]。他于雍正十三年(1735)八月十五日完成《蒙古世系譜》。博清額在序中稱羅密“幼而聰穎,長而明辯,性耽書史,好學不倦,馬足車塵,未嘗輟卷,尤喜讀史,嘗聞評古人之得失,片言即中當時之病,頓剖后世之疑,雖老儒亦不能屈。故紀事詳貫,纖微備載焉”[128],可見羅密出色的史學才能是其編纂《蒙古世系譜》的基礎。乾隆二年(1737)繼任鑲白旗都統,三年(1738)病休,安度晚年。在告老還家之時,羅密將他的蒙文《蒙古世系譜》原稿(現已亡佚)“譯以清漢”,這就有了現存于內蒙古大學圖書館和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的漢文《蒙古世系譜》。[129]此稿經烏魯特明安的七世孫博清額刪改完善,后經博明抄錄后,形成現藏于國家圖書館的《蒙古世系譜》(收錄于《北京圖書館家譜珍本叢刊》內)。[130]

博清額的祖先是明末內蒙古烏魯特部部長,該部大約在廣寧之北鎮靖、鎮遠之處。因和察哈爾蒙古林丹汗有矛盾,其高祖明安在天命七年(1622)正月努爾哈赤攻取明朝廣寧等地時受到威脅,歸降后金。努爾哈赤將明安的部眾編為“烏魯特蒙古旗”,獨立于滿八旗之外。但是皇太極天聰六年(1632)征討察哈爾部時,該旗因“藏匿人口及戰利品”被皇太極取消,部眾被分散于滿八旗,明安家屬改隸于滿洲正黃旗。[131]這一懲罰性質的改旗籍成了博清額滿洲身份的由來。

博清額一家身份顯赫,明安在清入關前曾被授予總兵官世職,后稱為昂邦章京、精奇尼哈番(子爵),順治年間晉封為二等伯爵。明安及其后代共封爵三,世職一,后世子孫世襲,屬于軍功類勛貴。博清額也像他祖先一樣功勛卓著。乾隆四十七年(1782)任鑲黃旗漢軍都統,隨后任廣州駐防八旗的滿洲副都統。《駐粵八旗志》中有他的小傳,記載了他在任職期間鎮壓林爽文起義的事跡。清軍主帥福康安率軍入臺后,博清額又配合清軍主力“大小十三戰,皆有功”。五十四年(1789)六月革廣州駐防滿洲副都統。[132]博清額于乾隆四十六年(1781)八月撰寫《蒙古世系譜》之增序。在序中他表達了自己續寫的目的是繼承羅密的遺志:“雖中郎逝矣,繼起何人?若清也。……耳之所曾聞,目之所曾見者,敢不勉續之,以答羅公述譜之苦心,成自己之夙志耶。”[133]

經羅密和博清額編纂的《蒙古世系譜》共三冊。第一冊為羅密所編,后兩冊為博清額續寫。第一冊名為《蒙古博爾濟吉特氏族譜》,分上下兩卷。卷首載雍正十三年(1735)八月羅密序、乾隆四十六年(1781)八月十五日博清額序兩篇。博清額續寫《世系譜》依照《蒙古秘史》、《元史》、《輟耕錄》、《八旗通志》等所載人名、地名、年代,為原文做了批注及校勘。將人名、地名進行了規范,這是其重要的貢獻之一。序言之后是正文,開篇即說蒙藏印同源,之后便是《元史》所載孛端察兒到成吉思汗(書中作“清機斯汗”)至元惠宗,即從蒙古起源到蒙元汗國的歷史。下卷是從蒙古必力克圖汗到林丹汗的歷史。后附成吉思汗后裔世系、達延汗后裔世系(詳記其第九子格勒博羅特世系,至博清額一代)、喀喇沁世系(詳細記載博羅特三子拜思哈爾·賽因·和托郭爾·坤都倫代清汗之世系至作者羅密一代),以及明末清初察哈爾部、喀喇沁部、科爾沁部、外喀爾喀諸部的歷史。

博清額編第二冊名為《蒙古世譜圖考》,不分卷,為《蒙古族譜》續作,內載《元朝秘史》世系譜、《輟耕錄》載元朝世系譜、《元史》所載世系譜、《蒙古族譜》所載世系譜;蒙古國主世系圖(上)、蒙古國主世系圖(下)、蒙古子姓分派圖(包括第一支察哈爾、敖漢、克西克騰、奈曼、鄂爾多斯、土默特、喀喇沁、烏魯特等)。每圖之后,均有博清額考訂。他認為唯《蒙古世系譜》所載“乃合本族諸家所藏譜本”[134]。博清額在《蒙古世譜圖考》言,《元朝秘史》世系譜“由《永樂大典》所錄《元朝秘史》內抄出,乃明初依蒙古文字譯出”[135]。據此,納古單夫先生評價博清額為“蒙古族學者中最早研究《元朝秘史》的學者,據《元朝秘史》補充了《蒙古世系譜》”[136]。此卷實系《蒙古世系譜》之資料長編。

第三冊為《格勒博羅特譜傳》,全一冊,不分卷,著作年代不詳。該書是羅密《蒙古族譜》之續作,亦是博清額《蒙古世譜圖考》之續編,記述達延汗第九子格勒博羅特后裔世系的重要歷史文獻(《黃金史》、《蒙古源流》等主要蒙文文獻,都不記載格勒博羅特后裔世系)。書中尤詳載格勒博羅武——隆·諾音——吳班——齊倫之后,他們祖上顯赫人物如明安、昂洪、多爾濟、郎蘇、鄂爾齊、班第、舒庫勒等都附有小傳,其內容遠比《八旗通志》、《清史稿》、《清國史》等官方史書的相關資料豐富。[137]

《蒙古世系譜》補充了《元朝秘史》、《元史》、《清史稿》等諸多史料,在蒙古史研究中占有獨特的地位。納古單夫先生評價其為“繼《蒙古秘史》、《蒙古源流》、《黃金史》之后,羅密之《博爾濟吉特氏族譜》當為蒙古編年史文獻中最完整的代表作,它是蒙古歷史文獻經典中的另一里程碑”[138]

此書不僅是蒙古族歷史的重要補充資料,還是蒙古旗人自身認同、民族記憶的重要組成部分。羅密在《蒙古世系譜》的序言中寫道:

記(博本作“計”)我博爾濟錦(博本作“吉特”)氏宗支,至今為汗者三(博本無“至”字),為王者數十,為扎薩克掌一部之政者各統一部落者百余人。幸能恪恭奉職,勉效馳驅,皆沐圣代隆(博本作“鴻”)恩,有加無已,故得休養生息,以樂育于光天化日之中也。噫!亦盛矣。

我蒙古自始祖以來,雖盛衰不一,聚散無常,而俗尚簡易,復(博本作“服”)用儉樸,且能勤畜牧,耐勞勚,凡蒙委使,奮勇爭先,戮力疆場,克奏偉績。故迄于今,猶(此處博本有“得”)荷累朝之厚寵(博本作“澤”),沐列圣之殊恩,重以姻親(博本作“婭”),榮忝戚畹,襲以世爵,位列藩屏,共際圣明之世,常依日月之光,豈非我博爾濟錦氏(博本作“博爾濟吉特”)之厚幸歟?

夫國有史,家亦有乘。蒙古自出邊(博本作“塞”)以后,屢遭威勒忒之變,遺(博本作“殘”)編散帙,缺略殊多,各家紀載,每至互相舛錯,老成凋謝,文獻無征,世遠年湮,前人事跡,或致廢墜。

密忝蒙古裔孫之列,不揣愚陋,欲述先人支派源流,以垂后祀。緣王事馳驅,未能(博本作“獲”)如愿,今年逾六十矣(博本作“今年逾耳順矣”)。爰于公事(博本作“退食”)之余,廣覽博稽,詳加考證,刪繁摘要,錄其次第源流,以備家乘;譯以清、漢文字,以便披覽。后之子孫,欲求先世支派原委,展閱斯編,了然在目。因以念世澤之綿長,感圣恩之高厚,勉為忠孝,毋至隕越,亦不負余區區述譜之意,是又余之所厚望也夫(博本作“矣”)。[139]

從中可看出羅密對蒙古和博爾濟吉特氏的身份有著崇高的自豪感,對前人歷史記憶即將廢墜滿懷擔憂。且他創作的初稿也是以母語蒙古語寫成的,而博清額續寫《蒙古世系譜》也繼承了羅密的志向。在此不難發現,羅密和博清額雖然成為旗人(其中一人還是滿洲身份),但并未忘卻蒙古身份和歷史記憶而完全被“滿洲化”,并且猶思復原歷史記憶,將其強化編纂成書。

2.滿洲化的八旗蒙古人與當代史撰寫

清前期記錄當代史的蒙古旗人有乾隆年間的愛必達。愛必達,阿拉克奇特氏,蒙古正白旗人。累官至副都統、湖廣總督。他精通漢文漢語,著有《開國佐運功臣宏毅公家傳》,《八旗文經》卷五十二錄有全文。文中詳細地述說了額宜都的生平事略。額宜都是清朝的開國功臣,初無傳,自愛必達此傳以后,官修史書如《清史稿》、《清史列傳》、《清國史》等亦列有其傳,但內容皆源于此。筆者將《清國史》[140]、《清史列傳》[141]中的額宜都傳與此篇文章對比,發現《家傳》在年代、戰爭細節、人物性格、努爾哈赤給予的賞賜及后世諸帝賜予恩榮等方面記載得更為詳細。如描述額宜都性格:“公性忠誠果敢,結發從太祖征討。身經百戰,金痍遍體,其攻諸城寨時,率只身夜往,佩火具,既登,然之以為軍號,或遂燔敵營柵。及為將,尤善以少擊眾,攻城掠地,所向皆捷,然尤明于大義,而謹于事上。事有關于國家,雖己子亦不稍存姑息。”[142]作者在卷末不僅附了額宜都的贊語,還記錄了額宜都的史料保存狀況。“公舊無傳,圣祖御極,篤念勛庸,既以傳志裨史官,又時召見公孫敏公,從容論說往事,且以大內所藏天命初舊籍宣賜,并召族人,咸得瞻列祖實錄。于是公之本末煥然簡冊。然當日畫爐秘計,借箸英謀,尚有不可得而見者。嗚呼烈哉!”[143]由此可見愛必達此文亦有保存史料的作用。盛昱《八旗文經》稱:“蒙古先世遺著傳世甚稀,《大谷山堂集》、嵩貴《郵囊存略》、景文《抱筠亭集》、愛必達《開國佐運功臣宏毅公家傳》,為其表表者。”松筠的《百二老人語錄》和愛必達的《宏毅公家傳》表明,蒙古旗人在繼承蒙古祖先的歷史記憶之外,還接納了八旗共有的民族歷史記憶,也就是八旗構建共同奮斗的歷史及清朝官方樹立的道德樣板。松筠對于祖先記憶和羅密、博清額等人對祖先記憶甚為熟悉代表著兩種情形,是否與羅密等人為博爾濟吉特氏,對自身黃金家族的貴族身份比較重視有關,這尚待進一步考察。

3.內府蒙古旗人法式善與科舉文化史

在保存對蒙古身份的認同、構建對八旗民族共同體的認同之外,清前中期蒙古旗人歷史研究中另外兩個關注點便是科舉文化和掌故學。這主要體現在內府蒙古旗人法式善的諸多著作中。法式善(1753—1813)為清代與袁枚齊名的詩壇領袖,還是藏書家。字開文、梧門,號陶廬、時帆,蒙古烏爾吉特氏,蒙古正黃旗人,祖父、父親均在朝廷任職。他于乾隆四十五年(1780)中進士,歷任翰林院庶吉士、國子監祭酒、《四庫全書》提調官、侍講學士等,曾多次奉詔參與編纂《全唐文》、《皇朝文穎》等書。[144]法式善以詩文見長,著有《梧門詩話》。還精通史學,尤熟掌故,“凡官撰之書,無不編校”。特別是對清朝典章制度“該博審諦”。撰《清秘述聞》、《槐廳載筆》、《陶廬雜錄》、《備遺雜錄》、《約西雜記》等,對保存和研究清代政治經濟、文化教育、風土人情、作家著作等都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法式善的《槐廳載筆》和《清秘述聞》并稱“科名故實二書”,是研究科舉史的重要資料。《清秘述聞》書名取自清代翰林日常辦事場所“清秘堂”。該書是嘉慶四年(1799)法式善在任翰林學士時,輯錄順治至嘉慶四年歷次會試和鄉試的考官、考生信息而成的匯編,包括主考和同考官姓名、籍貫、履歷,解元、會元的姓名、籍貫、履歷以及當年的考題,是研究清代科舉制度和人物傳記的重要補充資料。

嘉慶九年(1804),法式善任祭酒時撰《槐廳載筆》,書名取自國子監祭酒的辦公場所“槐廳”。該書收錄了歷屆鄉試、會試的考題、考生信息及掌故、詩文,仿照朱彝尊的《日下舊聞考》分十二門,二十卷。十二門分別為規制、恩榮、盛世、知遇、掌故、記實、述異、炯戒、品藻、夢兆、因果、詠歌。

法式善重視當代掌故的記錄,翁方綱在序中說:“自其為講官學士時,輯錄制科、貢舉、官職、姓氏之類,無不備具。洎先后任司成,課業之暇,捃摭諸家集部、說部凡有關于科目者,皆分條掌記焉。”[145]可見其因任職經歷對科舉非常熟悉。時人朱珪對這兩部書評價甚高:“其為學士也,則著《清秘述聞》十六卷;其官祭酒也,則著《槐廳載筆》二十卷,實事求是,文獻足征,詳矣!確矣!”[146]

除了當代掌故之外,法式善還樂于研究前朝掌故。翁方綱在序中說:“每有見聞,必著于錄,手不工書,而記述之富,什倍于人……其中有系乎考證,有資于典故者。”[147]他的《陶廬雜錄》堪稱是一部有關政治、經濟、文化、軍事、教育等多方面的百科全書。陳預也在序中說:“上自內府圖書,下至草茅編輯,罔不詳其卷帙,考厥由來;其中如歷代戶口之盛衰、賦稅之多寡、職官之沿襲、兵制之廢興,一切水利、農桑、鹽茶、鈔幣、治河、開墾、弭盜、救荒,與夫讜論名言,零縑佚事,參稽臚列,語焉能詳。”[148]本書最突出的有兩點:其一是記載明清兩代的圖書資料,包括編纂緣起及刊刻情況,并附有內容簡介、卷數編目,有的還評價其得失,或補充材料。其二是記載了清代經濟史相關資料,如田畝數目、人丁戶數、糧、草、茶征稅數目以及鑄錢交鈔白銀庫存等資料。他不僅簡單記述,還在一些史料中加入自己的見解,如其對王安石的青苗法以錢貸民的批判,認為不如漢代以來以谷貸民的社倉[149]。總之,法式善記錄科舉和清代政治、經濟的相關資料,并加以考證,說明了他的關注點同漢族史學家一樣集中在王朝統治相關的問題上。他的方法也是傳統的考據學,并無特殊之處。可見清代中葉內務府的蒙古旗人在思維上已經漢化。

總之,從前述可以看出這一階段的史地學撰述的特征有:

第一,以西北史地創作為主,多為統治者歌功頌德的官方志書。如松筠的《欽定新疆識略》、和瑛的《三州輯略》,書中卷首均附圣藻。序言中也都是為統治者歌功頌德的言辭,如《三州輯略》之序言贊揚統治者治理邊疆的善政:“龍堆瀚海,數千里同軌行車;金嶺松塘,幾萬里置郵傳命。建連城于絕徼,車輔相依;聚比戶于平原,室家相保。區塍萬隴,開田越充國而遙;房駟千群,考牧在秦非之上。厥貢惟金,三品采冶,以利民生。和闐大玉,千觔投畀,聿昭圣德。嚴壁壘則龍驤虎旅,何憂乎封豕長蛇;建黌宮則雁戶魚民,佇俟乎騰蛟起鳳。穹廬毳幕,奉揚玉帳仁風;蔀屋蓬門,漸沐琴堂時雨。莫不向九邊之使節,祝萬里之堯封也。”[150]

第二,記述往往與清朝西北軍事行動有關,內容多為作者見聞及官方檔案資料匯編,缺乏系統的學術研究著作。如富俊的《科布多政務總冊》是邊疆檔案的資料匯編,沒有過多的論述。

第三,注重實地考察,著作多源于作者任職西北的經驗。此點會在結論處展開論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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