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統序科第

【題解】

科舉作為唐宋以后選拔官吏的重要考試制度，濫觴自兩漢察舉，創于隋而盛于唐，宋以后更為成熟和穩定。此門是作者對唐代科舉制度的統序，考辨了從周朝開始直到唐朝的貢士制度，認為唐朝科舉制度雖然沿襲了漢隋貢士，但是加以改進，從內容到作用都已大為不同。唐朝貢士制度從唐高祖武德四年（621）開始，學校在讀學生和民眾中自學之人，先經縣試，然后由州府復查，取其合格者，于每年十月隨朝集使入京，參加省試。科舉制度的沿革變化，以下各門分別論述。

《周禮》①，鄉大夫具鄉飲酒之教②，考其德行，察其道藝③，三年，舉賢者貢于王庭。非夫鄉舉里選之義源于中古乎④？夫子圣人⑤，始以四科齒門弟子⑥，后王因而范之⑦。漢革秦亂⑧，講求典禮⑨，亦解循涂方轍⑩，以須賢俊?。考德行則升孝廉而激浮俗?，掄道藝則第雋造而廣人文?，故郡國貢士無虛歲矣?。繇是天下上計集于大司徒府?，所以顯五教于萬民者也?。我唐沿隋法漢，孜孜矻矻?，以事草澤?。琴瑟不改，而清濁殊涂；丹漆不施，而豐儉異致?。始自武德辛巳歲四月一日?，敕諸州學士及白丁有明經及秀才、俊士、進士，明于理體，為鄉里所稱者，委本縣考試，州長重覆，取其合格，每年十月隨物入貢。斯我唐貢士之始也。厥有沿革，錄之如左。

【注釋】

①《周禮》：亦稱《周官》《周官經》。儒家經典之一，與《儀禮》《禮記》合稱“三禮”。《周禮》的成書時間說法不一，有西周說、春秋說、戰國說、周秦之際說、西漢末劉歆偽作說，等等。《周禮》通過編纂記錄周王室官制，以天、地、春、夏、秋、冬六官框架為基礎構建了一套嚴整完備的職官制度、政治制度和宗法禮儀制度，充分體現了儒家的治國理政思想。傳世有東漢鄭玄《周禮注》、唐賈公彥《周禮義疏》、清孫詒讓《周禮正義》等。

②鄉大夫具鄉飲酒之教：鄉大夫掌管鄉飲酒禮的教化。鄉大夫，官名。周朝置。天子六鄉，每鄉以卿一人各掌其政教禁令，位在司徒之下。《周禮·地官·鄉大夫》：“鄉大夫之職，各掌其鄉之政教禁令。”鄉飲酒，即鄉飲酒禮。由鄉大夫主持的一種飲酒禮，目的在于賓賢。周代鄉學三年業成大比，鄉大夫考其德行、道藝優異者，舉行飲酒禮，把賢者當作賓客禮敬，以示敬賢之意，然后進獻于國君或天子。見于《儀禮》《周禮》《禮記》等儒家典籍。隋唐時期，隨著科舉制度的興起與繁榮，鄉飲酒禮得到統治階級重視，成為一種重要的學禮。

③道藝：指儒家所遵奉的“道”和所教習的學問、才藝。語出《周禮·保氏》：“養國子以道，乃教之六藝。”范質《誡兒侄八百字》：“戒爾學干祿，莫若勤道藝。”

④鄉舉里選：從鄉里中考察推薦。《后漢書·章帝紀》：“夫鄉舉里選，必累功勞。”中古：古人將己身之前時代分為上古、中古、下古。由于所處時代不同，所指時期也不相同。此處指周孔之際。

⑤夫子：即孔子（前551—前479），名丘，字仲尼，魯國陬（zōu）邑（今山東曲阜）人。古代大思想家、大教育家。曾在魯國短暫擔任過司寇，后周游列國。主要活動是從事教學，廣收弟子，開創了儒家學派，以“仁”“禮”為核心，主張德政。門下弟子編纂他及弟子的語錄成書，即《論語》。

⑥四科：即孔門德行、言語、政事、文學四科。語出《論語·先進》。齒：列。此指排列區分。

⑦因：沿襲，承襲。范：效法，取法。

⑧革：革除。

⑨典禮：制度禮儀。

⑩解：能夠。循涂方轍：遵守規矩。涂，道路。方轍，猶方軌，取法之意。

?須：用。

?考德行則升孝廉而激浮俗：考察道德品行則提拔孝悌廉正之士以激勵世俗。升，舉薦上報。孝廉，漢代選拔人才的科目。亦指被推選的士人。漢武帝時，采納董仲舒的建議，下詔郡國每年察舉孝者、廉者各一人，后合二為一統稱“孝廉”。激，激勵。浮俗，世俗。

?掄（lún）道藝則第雋造而廣人文：選拔學問技能則評定才智出眾之士以推廣教化。掄，挑選，選拔。第，品第，評定。雋造，雋士與造士，泛指才智出眾而得以貢舉之人。雋士，猶俊士，指俊秀杰出之士。造士，指學業有成之士。《禮記·王制》：“司徒論選士之秀者而升之學，曰俊士。升于司徒者，不征于鄉；升于學者，不征于司徒，曰造士。”人文，指教化。

?郡國：郡與國。漢初分封制與郡縣制并存。郡直屬中央，國分封王侯。吳楚七國之亂后，王國權力削弱，國相以下的官吏均由朝廷派遣，郡國幾無差別。后以郡國泛指地方行政區劃。

?繇（yóu）是天下上計集于大司徒府：由此天下貢士隨上計集于大司徒府。繇是，由是，由此。繇，通“由”。上計，古代考績制度。始于戰國，秦、漢日臻完備。地方官于年終將境內戶口、墾田、存糧、賦稅、盜賊、獄訟等項編造計簿，逐級上報，奏呈朝廷，以此考績。負責上計的官吏名上計吏。大司徒，官名。周朝置。《周禮》六卿之一，掌管土地、戶口、人民教化等。漢哀帝時罷丞相，置大司徒，與大司馬、大司空并稱“三公”。東漢光武帝建武二十七年（51）改名司徒，歷代因之。唐代司徒為虛銜。

?顯：宣揚，昭示。五教：指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五種倫理道德的教育。《左傳·文公十八年》：“舉八元，使布五教于四方，父義、母慈、兄友、弟共、子孝，內平外成。”

?孜孜矻矻（kū）：形容勤勉不懈。韓愈《諫臣論》：“孜孜矻矻，死而后已。”

?事：任用。草澤：原指草野、民間。引申為在野之士。

?“琴瑟不改”幾句：如同琴瑟不改弦更張，而音調的清濁不同；又如建筑不施丹漆彩繪，而豐富或儉嗇的風格異趣。比喻唐代科舉雖然沿襲前代，然而實質情況大不相同。

?武德辛巳：即武德四年（621），歲次辛巳。武德，唐高祖李淵年號（618—626）。

敕諸州學士及白丁有明經及秀才、俊士、進士：皇帝敕令諸州學生以及平民中修習明經、秀才、俊士、進士學業的。敕，古時尊長告誡后輩或下屬皆稱“敕”，南北朝以后特指皇帝的詔書。學士，指學校在讀學生，亦泛指普通讀書人。《漢書·儒林傳》：“而公孫弘以治《春秋》為丞相封侯，天下學士靡然鄉風矣。”白丁，底本作“早”，據本書卷十五“雜記”門改。白丁，指平民。明經，唐代科舉考試科目之一。主要考試經義。秀才，本指秀異之才，漢以來與孝廉并為郡國貢舉人才的科目。南北朝時最重此科。唐初置秀才科，與明經、進士等并為科舉科目，因科第高、取才少而漸廢。俊士，唐代科舉考試科目之一。進士，唐代最為重要的科舉考試科目。

理體：即治體，政治法度。唐避高宗李治諱，凡“治”字皆作“理”。

稱：稱揚。

重覆：復查核實。覆，審察，查核。

隨物入貢：隨上貢之物一起入京。唐朝制度，諸州都督、刺史或其上佐，每年輪流朝集，十月二十五日到京，十一月一日朝見，匯報民情風俗、所屬官員的考課情況，并進貢各地特產，聆聽敕命，稱為“朝集使”。鄉貢舉子亦隨朝集使入京，稱為“隨物入貢”。

貢士：原指地方郡國向中央薦舉人才，亦指所薦舉之人。《禮記·射義》：“諸侯歲獻，貢士于天子。”

厥：其。

錄之如左：“錄之如下”之意。古時書從右往左書寫。

【譯文】

《周禮》記載，鄉大夫掌管鄉飲酒禮的教化，考核士人的道德品行，查驗他們的學問技能，三年之后，舉薦其中賢才上貢給朝廷。這不正是從鄉里考察推薦賢良的儀制源于中古嗎？孔圣人，開始以四門科目區分門下弟子，后代的王者沿襲效法此舉。漢代革除秦代的亂政，講求制度禮儀，也能遵守這個規矩，以任用賢才。考察道德品行則提拔孝悌廉正之士以激勵世俗，選拔學問技能則評定才智出眾之士以推廣教化，因此天下郡國沒有一年不向朝廷進貢賢士的。由此天下貢士隨上計集于大司徒府，以此向萬民宣揚五種倫理道德的教育。我大唐沿襲漢隋法度，勤勉不懈，以任用在野之士。如同琴瑟不改弦更張，而音調的清濁不同；又如建筑不施丹漆彩繪，而豐富或儉嗇的風格異趣。從高祖武德四年四月一日開始，皇帝敕令諸州學生以及平民中修習明經、秀才、俊士、進士學業，明白政治法度，為鄉里所稱頌者，交由本縣進行考試，州郡長官復查核實，取其中合格者，每年十月隨上貢之物一起入京。這就是我大唐貢士制度的初始。其沿革變化，記錄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