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辭在第三次核對合同附件時,鋼筆尖在紙面洇出墨漬。他摘掉金絲眼鏡揉了揉眉心,落地窗外暮色正沿著金融大廈的玻璃幕墻攀爬,將他的影子拉長投在堆滿并購案卷宗的辦公桌上。
行政部新發的通知在電腦彈窗閃爍:B2層咖啡吧延長營業至21點。他望著右下角19:47的時間顯示,鬼使神差地抓起工卡走進電梯。
磨豆機的嗡鳴比預想中更早穿透耳膜。顧辭在旋轉樓梯拐角停頓腳步,目光被操作臺后的身影釘在原地。暖黃射燈下,穿淺杏色圍裙的姑娘正踮腳整理頂層咖啡杯,袖口滑落時露出小臂內側淡青色血管,隨著動作在薄皮膚下若隱若現。
“冰美式,謝謝。“
金屬勺撞在陶瓷杯底發出清響。當她轉身遞過咖啡時,顧辭注意到她眼下黛色陰影,像被雨水洇開的舊墨痕,與他今早在洗手間鏡中看到的痕跡如出一轍。
“還是老樣子不用加糖漿?“她睫毛垂落的弧度讓他想起暴雨前低飛的燕子。
“不用。“他指腹無意識摩挲著杯壁冷凝的水珠,“你看起來很累。“
空氣凝固半秒。姑娘擦拭臺面的動作微滯,嘴角卻揚起程式化的微笑:“最近雨季返潮,咖啡機除濕程序比平常多運轉兩小時?!?
電梯抵達的叮咚聲碾碎未盡的話語。顧辭看著突然涌入的加班人群將她吞沒,喉間的詢問隨著冰咖苦澀沉入胃底。轉身時瞥見她的工牌在暖光里晃動——蘇瑤,2017屆入職。
這個時間戳讓他太陽穴突跳。三年前那個梅雨季突然在記憶里鮮亮起來,潮濕的檔案室,徹夜運行的除濕機,還有鏡中自己青灰的眼瞼。當時剛升項目經理的他為趕晨會報告,曾在凌晨四點撞見過行政部值班員更換咖啡豆,此刻才驚覺那道模糊身影與眼前人重疊。
雨點突然砸在玻璃穹頂上。顧辭摸出手機點開天氣軟件,暴雨預警的紅色標志刺進瞳孔。當他折返咖啡吧借傘時,正撞見蘇瑤蜷在儲物間角落吞藥片,玻璃瓶標簽上的褪黑素字樣被她的掌心遮去大半。
“睡不著?“他脫口而出的瞬間就后悔了。
蘇瑤迅速將藥瓶塞進圍裙口袋,起身時打翻的砂糖罐在瓷磚地面鋪開細雪?!邦櫩偙O需要續杯?“她的聲音像拉花缸里將傾未傾的奶泡。
“叫我顧辭就行?!八紫律韼退龘焓疤橇#骋娝滞髢葌冉Y痂的咬痕,“做噩夢?“
糖粒從指縫簌簌墜落。蘇瑤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度大得驚人:“您三年前是不是參加過虹橋檔案室改建項目?“
驚雷在窗外炸響,照明燈忽明忽暗。顧辭感覺到她指尖的顫抖滲進自己皮膚,那些被雨季霉菌腐蝕的記憶翻涌而出。2017年6月17日,為查找某私募基金的原始憑證,他在凌晨三點闖進正在除濕作業的檔案室,卻在某個瞬間產生詭異的既視感——仿佛看到某個穿工裝的身影正在霧氣里彎腰整理文件箱,抬頭時眼下的青影與此刻的蘇瑤完美重合。
“那天...“他聽見自己干澀的聲音,“你也在?“
蘇瑤松開手的動作像按下暫停鍵。她轉身將砂糖罐擺回置物架頂層,圍裙系帶在腰后擰成死結?!澳桥_除濕機整夜轟響?!八年愂鼍渖⒙湓谟曷暲?,“您離開時撞倒了我的檸檬草盆栽?!?
顧辭的咖啡漬西裝突然泛起酸澀清香。記憶拼圖鏗然嵌合,那個暴雨夜他確實打翻過某盆植物,但當時值班室空無一人。此刻他終于看清霧靄后的真相——他們曾在同個雨夜共享失眠,卻被錯位的時空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