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片云掠過竹簾時，陸忘機正枕著松根數流云。

這是他在云棲崖隱居的第七千三百零五天。青玉棋盤上擺著三十二枚棋子，黑白錯落如陰陽魚在石紋間游動。山風穿簾而過，帶著某種熟悉的腥氣——像是淬火時燙焦的鹿皮味道。

“七尺二寸，玄鐵芯裹寒泉精。“他忽然對著空山開口，“閣下背著這樣的兇器上山，不怕壓斷鷹愁澗的藤橋？“

松濤聲里傳來金石之音。負劍人撥開云霧時，驚散崖邊汲水的白鷴。來人左袖空蕩，斷腕處套著精鋼打造的鷹爪鉤，鉤尖還粘著未干的血漬。

陸忘機拈起一枚白子敲在棋盤：“韓師弟，你的劍氣比二十年前還重了三錢煞氣。“

“當年你熔了我的朝露劍，就該料到有今日。“鋼爪刮過青石，濺起一串火星。黑子被震得跳起，恰巧落在“天元“位。

山雨欲來的風突然轉向。陸忘機望著棋盤上變幻的星位，想起二十年前那個同樣陰沉的午后。師父握著他們的手按在鑄劍爐上：“記住，劍器通靈時起的霧，和山雨前的云氣是一個道理。“

“你看這團積云。“他忽然指向東北方某片翻卷的云絮，“像不像淬火時蒸騰的劍魄？“

韓夜瞳孔微縮。那片云正以鑄劍師熟悉的節奏舒展，恰似他們年少時共同鍛造的第一把劍在爐中成型的軌跡。鋼爪不自覺地抓向背后重劍，卻摸了個空——劍匣不知何時已被山風掀開。

暴雨砸落的第一滴正好打在棋盤中央。陸忘機振袖拂亂棋局，三百六十枚黑白子騰空而起，在雨幕中復現出當年鑄劍圖譜里的「云龍九現」劍勢。韓夜的重劍不受控地出鞘，竟隨著棋子軌跡舞動，劍氣斬碎的雨珠在半空形成細小云團。

“你莫不是以為我這些年只是在看云？“陸忘機突然握住飛來的重劍。劍鋒在觸及他掌心的瞬間銹蝕剝落，露出內里青灰色的隕母鐵芯。

驚雷炸響時，韓夜看著自己鍛造二十年的兇器在雨中化作齏粉。當年被熔毀的朝露劍竟在閃著微光，劍身纏繞著云霧般的紋路。

“師父臨終前告訴我，朝露劍本該在鑄成的第七年便化云而去。“陸忘機將殘劍投入洗劍池，“是我們用殺氣困住了它。“

暴雨持續了三十六個時辰。雨霽時，韓夜的鋼爪鉤沉在池底，與三百柄古劍共同生著青苔。陸忘機仍臥在觀云臺，手邊多了半卷《聽風錄》，最新一頁墨跡未干：

“丙申年六月廿七，有客攜風雨來。重劍化云時，見朝露初生之相。“

山風掠過殘卷，露出扉頁上褪色的朱印——正是當年被陸忘機扔進鑄劍爐的掌門鐵符，只是此刻印文已改作「且聽風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