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護車的藍光刺破雨幕時,禮堂頂燈正打在曉梅的百衲裙上。牡丹花蕊里藏著的棉線頭在強光下纖毫畢現,像從銀河扯下的星屑。
“一等獎獲得者——林曉梅!“掌聲潮水般漫過來,曉梅卻聽見電子表警報的蜂鳴。領獎臺的臺階突然變成醫院ICU的斜坡,她捧著索尼收錄機的雙手正托著母親輕如蟬蛻的身軀。
程秀蘭的氧氣面罩起霧了。她最后一次抬起手,指尖在虛空里畫圈——是揉面的手勢。監護儀上的綠浪越來越平緩,像極了那年陽春面湯鍋里將散未散的漣漪。
“患者家屬簽字!“護士的圓珠筆塞過來時,曉梅在同意書上寫下“hospitalization“。這個詞在英語競賽里得過分,如今卻重得握不住筆。窗外的玉蘭樹突然抖落一地白瓣,像是天空在撒紙錢。
頒獎禮后的鎂光燈里,張小軍父親的紅旗轎車堵在禮堂門口。王老師舉著淋雨的獲獎證書追出來,高跟鞋卡在排水溝蓋上:“曉梅同學,市重點中學的保送資格...“
曉梅在奔跑中扯落了裙擺的補丁。那塊印著“安全生產“的藍布飄進積水洼,倒映出急救車頂扭曲的藍光。收錄機里的磁帶仍在轉動,鄧麗君在唱“好花不常開“,而春雷正在云層深處醞釀。
病房走廊的日光燈管嗡嗡作響。曉梅把獲獎證書墊在病歷本下,油墨未干的“一等獎“洇在“病危通知書“上,像朵詭異的曼陀羅。當最后的春雷炸響時,她終于想起該按下收錄機的錄音鍵。
程秀蘭的最后一口氣帶著蔥花味。曉梅把話筒貼近母親唇邊,錄下的是十五年前紡織車間的轟鳴、老槐樹下的吆喝、還有掛歷紙翻動的沙沙聲。雨滴砸在窗臺的雪花膏瓶上,把“1989“的刻痕沖得模糊不清。
凌晨三點,曉梅在太平間門口組裝新書包。的確良布料裹著夜校結業證,拉鏈齒咬住英語詞典的殘頁。護士站傳來早間新聞的聲音:“紅星紡織廠舊址將建開發區...“,她突然明白母親為何堅持要火化——灰燼比廠房更容易飄向遠方。
骨灰盒是拿索尼收錄機改的。曉梅按下播放鍵,陽春面攤的市聲混著車間絮語傾瀉而出。磁帶轉到最后,突然響起程秀蘭的輕嘆,像春雪融化在面湯里:“梅啊,媽給你下碗面...“
殯儀館外的玉蘭樹一夜盡白。曉梅捧著滾燙的骨灰盒穿過晨霧,收錄機里傳來紡織女工們的晨曲合唱。她終于聽清那些哼了十五年的調子,原來一直是《在希望的田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