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季總是綿長陰郁，梅子熟透的時節，雨水裹著潮氣滲入青石板路的每一條縫隙。鎮上的老中醫陳伯坐在醫館里，望著門外淅瀝的雨幕，手中的煙斗明明滅滅。這間醫館傳了三代，藥柜上斑駁的朱漆和角落里堆積的藥渣，都浸著歲月的氣味。

三天前，鎮東頭的張寡婦突然病倒，高燒不退，口中囈語連連。陳伯把了脈，開了幾副驅寒退熱的方子，可藥渣剛倒出門，就被一群路過的孩子踩得稀爛。張寡婦的兒子阿貴氣得大罵，陳伯卻擺擺手：“踩了也好……藥渣沾了地氣，晦氣就散了。”

誰也沒想到，當晚張寡婦竟七竅流血暴斃。更詭異的是，她的尸體右手腕上纏著一條褪色的紅絲帶，像是從腐爛的皮肉里長出來的。

阿貴不信邪，認定是陳伯醫術不精害死了母親。他拎著斧頭沖進醫館時，陳伯正對著藥柜上一面銅鏡發呆。鏡子邊緣生滿綠銹，照出的人影模糊扭曲。“你這老騙子！”阿貴一斧子劈碎藥柜，褐色的藥草混著干癟的蜈蚣、蛇蛻散落一地。陳伯卻突然盯著他的腳，嗓音沙啞：“你……踩過藥渣？”

阿貴一愣。昨夜他冒雨去鄰鎮請神婆，路過一處宅院時，確實在泥濘中踩到一團黏糊糊的東西。此刻順著陳伯的目光看去，自己鞋底赫然沾著幾片發黑的當歸和艾葉，邊緣還粘著半截暗紅色的絲線。

“二十年前，孫郎中抗命救人的事，你可聽說過？”陳伯的煙斗磕在桌角，濺起幾點火星，“閻王派鬼郎中混在藥渣里作祟，唯有被活人踩爛了，它們才辨不出藥性。可若是踩藥渣的人心懷惡念……”他頓了頓，銅鏡里忽然映出阿貴身后一道虛影——那是個穿長衫的男人，脖頸詭異地歪斜著，手中攥著一把生銹的秤桿。

當夜，阿貴在靈堂守孝。白蠟燭的火苗忽地變成幽綠色，棺材蓋“吱呀”一聲掀開條縫。他渾身僵硬地看著母親坐起身，手腕的紅絲帶如活蛇般游動，直指他的眉心。“兒啊……”張寡婦的嘴咧到耳根，露出漆黑的牙床，“藥渣里的秤砣鬼，專勾貪心人的魂。”

阿貴這才想起，半月前他在后山撞見一具無名尸，尸體懷里揣著個金秤砣。他昧下金子，卻忘了尸體右手上也纏著同樣的紅絲帶。

銅鏡“哐當”墜地，陳伯的嘆息從藥柜深處傳來：“孫郎中當年留了話——踩藥渣的若是惡人，夜叉便會順著鞋印找來……”話音未落，阿貴的瞳孔猛地收縮。鏡中浮現密密麻麻的灰影，它們踩著被雨水泡發的藥渣，腳踝拴著叮當作響的鐐銬。最前面的夜叉舉起秤砣，正正砸中他眉心。

三日后，鎮民在醫館發現阿貴的尸體。他右手緊攥著金秤砣，七竅流出的血滲進地磚，形成一串血腳印，直通后山亂葬崗。而陳伯的藥柜上，那面銅鏡裂成了八瓣，每一片都映著不同的鬼影——穿白大褂的護士、懸在路燈上的情侶、廁所隔間伸出的青紫手掌……

梅雨依舊下著，鎮上的藥渣再沒人敢亂踩。只是夜深人靜時，總能聽見秤砣拖過青石板的聲響，混著沙啞的絮語：“下一個……該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