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突然被粉筆灰取代。

陳默猛地睜開眼睛，白熾燈在頭頂晃得人發暈。后桌用圓珠筆戳他的背，班主任老李的咆哮聲震得玻璃嗡嗡作響：“陳默！上來解這道函數題！“

他的指尖深深掐進掌心，疼得真實。黑板右下角用彩色粉筆寫著值日生名字——2008年9月17日。前排女生馬尾辮上的草莓發繩，是十年前校門口小賣部最流行的款式。

“陳默！“粉筆頭精準砸中他額頭，全班哄笑中，他踉蹌著走向講臺。雙腿仿佛踩著棉花，二十層樓頂呼嘯的風聲還在耳膜里鼓噪，可掌心觸摸到冰涼的粉筆時，喉頭突然涌上鐵銹味的哽咽。

“不會做就站到走廊去！“老李扯著常年被煙熏壞的破鑼嗓子。陳默卻抓起粉筆，數字在眼前自動排列組合。前世跑外賣時在等紅燈間隙背下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此刻在視網膜上投射出半透明的解題步驟。

當標準答案呈現在黑板時，教室突然安靜得能聽見吊扇轉動的咔嗒聲。老李推了推滑到鼻尖的老花鏡，粉筆灰簌簌落在深藍色中山裝上。

“你...抄了參考答案？“

陳默轉頭看向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少女正在給鋼筆吸墨水，晨光穿過她細軟的劉海，在練習本上投下睫毛的陰影。林小滿握著墨水瓶的手指突然顫抖，深藍墨汁在草稿紙上洇開一朵花。

就是這個瞬間。十年前他摔碎墨水瓶，被老李罰寫檢討時，林小滿偷偷把自己新買的英雄牌鋼筆塞進他課桌。而他在三天后，當著全班的面把沾著墨漬的情書拍回她桌上。

“老師，我能申請調座位嗎？“陳默的聲音在四十雙眼睛注視下異常清晰，“我想坐到林小滿同學旁邊。“

整個上午林小滿都把頭埋得極低，陳默聞到她校服上淡淡的茉莉香皂味。前桌傳來折疊成心形的信紙時，他正用鉛筆在課本空白處列時間表——2008年秋天，淘寶商城剛上線，四萬億計劃即將啟動，校門口奶茶店三個月后轉讓...

“給你的。“扎雙馬尾的女生沖他擠眼睛，指甲上還貼著水鉆。淺藍色信紙上畫著笨拙的星星，陳默展開時聽到旁邊傳來倒抽氣聲。

「陳默同學：昨天你在籃球場撿到了我的校卡吧？雖然你說沒看見，但我在你課桌里發現了。不是要責怪你，只是...如果你需要錢，我可以把早飯分你一半。你不用去小賣部偷面包，真的。」

記憶突然裂開細縫。2008年的深秋，父親工地出事癱瘓在床，母親連夜收拾行李消失的那個早晨。他在眾目睽睽下被超市老板揪住衣領，林小滿沖過來往收銀臺拍下三個月的早餐費。

“不是情書？“前桌抻著脖子偷看，發出失望的噓聲。陳默摸到信紙背面的凸起，翻過來是用透明膠帶粘著的兩張百元紙幣。嶄新紙幣邊緣鋒利，割得他指腹生疼。

林小滿突然按住信紙，慌亂中碰翻鐵皮鉛筆盒。2B鉛筆滾落在地，她蹲下去撿時陳默看見她發紅的耳尖。“那個...你不用現在回答。“她聲音細若蚊吶，“我知道下周是你生日。“

放學鈴響起時，陳默從書包夾層摸出藏了半個月的鉆石項鏈。這是前世他準備向女友求婚的禮物，此刻在夕陽下折射出冷冽的光。上午跑遍全市找到的典當行，老板開價時貪婪的眼神還黏在后頸。

“林小滿。“他擋住少女收拾書包的動作，“帶我去你家印刷廠看看？“

暮色中的城郊廠房飄著油墨味，林小滿父親正在調試老式膠印機。陳默撫摸過堆在墻角的銅版紙，記憶里2010年世博會紀念冊拍出天價的新聞閃過腦海。“林叔，這些邊角料能便宜賣我嗎？“

當晚，陳默蹲在出租屋地板上裁剪紙樣。臺燈光暈里，林小滿送他的鐵皮盒裝著當項鏈換來的兩萬塊錢。手機突然震動，陌生號碼的短信安靜閃爍：「生日愿望說出來才會靈驗，你要許愿考上清華嗎？」

他按下通話鍵，聽見對面慌張的呼吸聲。“林小滿。“喉結滾動著前世在ICU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明天開始，給我帶雙份早餐吧。“

窗外的桂花香漫進來，混著樓下燒烤攤的煙火氣。陳默在掛歷上劃掉第一個紅叉，電腦屏幕停在淘寶新開的店鋪后臺。此刻的杭州某個居民樓里，有個叫張勇的男人正在為商城的流量發愁，而他的店鋪名稱是——2008絕版紀念卡定制專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