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說的‘人間煙火’？”藍梓淵斗笠遮住了銀發，看著喧鬧如沸粥的史記，忍不住蹙了下眉。

長街上擠滿了趕早集的百姓，蒸籠掀開的白霧裹著桂花香撲在藍梓淵臉上。他鮫尾化作雙腿，卻仍不習慣青石板路的粗糲感。

林卓然拽著他混入市集，活像牽著條矜貴又暴躁的貓。避開舉著糖葫蘆亂竄的孩童，林卓然正要買兩個，卻見扛著糖葫蘆靶子的老漢被潑皮撞得踉蹌，晶瑩的糖渣濺到藍梓淵的靴面。

林卓然分出一點靈力托住了老漢，又伸手護住了他要掉在地上的糖葫蘆靶子，然后扯開嗓子哀嚎：“天殺的賊人！連八十老翁的棺材本都搶！”圍觀群眾瞬間聚攏，賣豬肉的屠夫掄起剁骨刀，繡娘們抄起針線筐，潑皮嚇得抱頭鼠竄。藍梓淵望著被眾人攙起的老漢，輕聲道：“人族……倒會虛張聲勢。”

“這叫團結！”林卓然往他掌心塞了串糖葫蘆，“嘗嘗，比你們海底的珊瑚蟲甜多了。”

藍梓淵咬下一顆山楂，酸甜滋味在舌尖炸開，他眉頭微皺：“糖衣太厚。”

“矯情！”林卓然翻了個白眼，“知道這糖漿要熬多久嗎？得凌晨三點起來……”

話沒說完，她突然被個蓬頭垢面的小乞丐撞了個踉蹌。藍梓淵能地伸手扶住了她，卻見那孩子趁機摸走了她的錢袋。

林卓然看小乞丐站都站不穩，幾乎是舍棄一切的奔跑，帶著藍梓淵追了上去，巷子深處，小乞丐蜷縮在破席上，懷里抱著個發高燒的女童。林卓然奪回錢袋的手頓了頓，掏出顆藥丸塞進女童嘴里：“退燒的，嚼碎了咽。”

藍梓淵倚在墻邊冷笑：“偷竊者當斷手。”

“斷你個頭！”林卓然踹開他腳尖，將錢袋里的碎銀倒出一半，“去買米熬粥，身體好了去打份工，”她突然揪住小乞丐耳朵，“再敢偷東西，我就把你送進牢里天天挨皮鞭抽。””

小乞丐連滾帶爬跑了。藍梓淵盯著她空了大半的錢袋：“偽善。”

“這叫投資！”她拍拍灰起身，“等那丫頭病好了，我讓她去打工還債——童工便宜，血賺！”

回市集的路上，藍梓淵的將買到的包子輕輕一彈，熱騰騰的幾個肉包“恰好”滾到小乞丐藏身的巷口。

吃飽喝足，自然得去聽書，

“......卻說那鮫族太子手握海祭令，掀起滔天巨浪，直把蓬萊仙島淹成了咸菜缸！”說書人醒木一拍，唾沫星子濺到前排茶客的瓜子上。

二樓雅間里，藍梓淵捏碎了青瓷杯。

“冷靜！冷靜！”林卓然按住他泛藍光的指尖，往他嘴里塞了塊云片糕，“這故事我聽了八百遍，上回還說鮫人專吃小孩腳丫呢！”她掀開簾子朝樓下喊：“王先生，今天打賞雙倍銅錢，勞駕換個《白蛇傳》唄？”

藍梓淵突然甩出顆夜明珠，精準砸在說書人頭頂：“接著說。”

說書人捧著明珠哆嗦：“后、后來有位神仙，教導鮫人太子向善，他開始受人敬仰......”

“聽見沒？”林卓然戳了戳藍梓淵繃緊的胳膊，“你看，人間話本子都說，鮫人也能成為海神！”

“愚昧。”他冷哼一聲，嘴角卻微微翹了下。

她突然拽住藍梓淵的衣袖。賣魚攤前，滿臉橫肉的攤主在一瘦弱書生前舉起大刀：“敢說我的魚不新鮮？你問問整個碧云鎮，劉大刀的魚可是龍王吃了都說好！”

順著她目光望去，賣豆腐的老嫗顫巍巍捧出銀錢：“劉爺，這后生不是故意的，老身替他賠……”

“要你多事！”書生突然甩開老嫗，從懷里掏出枚印章，“我受朝廷所托，你這魚鰓發黑眼渾濁，當本官不識河鮮？”

人群嘩然中，藍梓淵看著林卓然偷摸往魚筐里撒了把藥粉。半刻鐘后，劉大刀的魚集體翻肚皮，引發滿街哄笑。

“你下的什么毒？”

“巴豆粉配薄荷汁，專治奸商。”林卓然得意挑眉，看人群中走出了書生的同伙，劉大刀瞬間萎靡，帶著藍梓淵道，“走，今天的重頭戲是放河燈。”

“這條河通向大海，你回家其實挺方便的。”林卓然和他坐在河邊，“等徹底解了毒，你就可以從這里回去了。挺快的。”

可你當初明明說過有解藥的。藍梓淵心里想著，卻并沒有說出來。無論如何，他身上的毒確實在一次次試藥中減輕了。

正值暮色初臨，河畔的夜市剛掛起燈籠。藍梓淵的鮫尾在水下輕輕擺動，看著一盞盞河燈亮了起來。

忽然，外袍被輕輕拽動——扎羊角辮的小丫頭仰著臟兮兮的臉，指著漂遠的河燈抽噎：“神仙哥哥，我許愿還沒完成呢，燈都漂走了……”

林卓然蹲下身，指尖凝出點螢火術：“小妹妹，姐姐教你個秘訣——河燈漂得越遠，愿望越靈驗哦！”

“可是……可是王二狗說我的燈太丑，河神不收……”小丫頭哭得打嗝。藍梓淵的鮫尾在水下悄悄一擺，那盞歪歪扭扭的蓮花燈竟逆流飄回岸邊。

“看！河神送回來讓你重做呢！”林卓然變戲法似的掏出彩紙，“姐姐教你疊千紙鶴燈，保管……”

“我要神仙哥哥疊！”小丫頭突然抱住藍梓淵的腿。鮫人皇子僵成石像，不知該如何應對。

林卓然憋笑憋出內傷：“藍公子，請吧～”

眼看藍梓淵冷著臉修復蓮花燈，林卓然也把做的兩盞燈拿了過來。

半炷香后，河面漂著盞冰雕般的龍形燈，鱗片以夜明珠粉點綴，龍角上還嵌著顆小珍珠。

林卓然看了眼花燈上的小珍珠，又見小丫頭直了眼：“這是龍王燈！”心還是疼了下。

藍梓淵冷著臉將燈推入水中，卻被林卓然按住手腕：“許愿啊！流程都不懂？”

他盯著躍動的燭火，仿佛看見幼時母妃教他放海燈的畫面。海底的燈是用熒光水母做的，愿望隨洋流飄向歸墟，可那些祈求族人和睦的愿望，最終都化作了血浪。

“愿望說出來就不靈了。”林卓然將筆塞給他，“寫點‘早日康復’之類的吉利話。”

他指尖凝出冰刃，在燈尾刻下“誅盡偽善者”，想了想又抹去。最終龍燈另一側浮現一行凌厲小字：“愿海祭令永沉歸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