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卓然是被銅錢的叮當聲吵醒的。

她一睜眼，便見青石板長街兩側支滿竹棚，蒸籠騰起的熱霧裹著桂花香撲鼻而來，貨郎搖著撥浪鼓吆喝“云錦胭脂三錢一盒”，賣糖人的老者正捏著蛟龍模樣的糖畫。

“仙子仙子，這些畫像我全要了！”

一聲嬌呼扯回她的神思。抬眼便見個頭戴累絲金鳳簪的少女，正指著攤上數十幅畫卷，雙眸亮得能映出人影。林卓然低頭一瞥，險些笑出聲——畫卷皆是同一名冷峻青年，或執劍踏云，或閉目打坐，最離譜的那幅竟半敞衣襟，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膛，旁書一行小字：“天地門大師兄沐塵，十靈石贈有緣人”。

“姑娘好眼光！”她利落地將畫卷遞過去，“這‘劍心通明圖’最宜懸于靜室，助人悟道；‘赤陽鍛體卷’么……”眼波掃過對方緋紅耳尖，“咳，夏日納涼也是極好的。”

待少女攜著隨從歡天喜地離去，林卓然掂了掂沉甸甸的靈石袋，終于有空梳理原身記憶。

此方世界人、妖、仙雜處，原主乃天地門大師姐，師門之人個個天賦卓絕，但都視金錢如糞土！

唯她自幼長于市井，深諳“無財寸步難行”之理。上至掌門閉關用的玉髓蒲團，下至師弟練劍劈爛的桃木樁，經她巧手一改，竟都成了修真界搶手的稀罕物。

奈何某日因愛財惹了橫禍——原主歸山時撞見個氣絕的華服公子，本著“死者為大”的江湖規矩，土葬了他，只是順手扒了他綴滿明珠的外袍。

誰曾想那竟是鮫人族皇子藍梓淵！

“原主啊原主，你這哪是扒衣裳，分明是扒了閻羅王的褲腰帶！”林卓然扶額長嘆。按記憶所示，這位皇子殿下重傷瀕死時被剝鱗取珠，醒來后徹底黑化，墜入魔道。

鮫人皇子后來血洗修真界，和她所在的宗門打了個天翻地覆，趁原主落單時將她帶走，廢她修為斷她筋脈，原主不堪忍受自殺。

原主所在宗門大怒，與鮫人繼續進行了曠日持久的戰爭，致使生靈涂炭、兩敗俱傷。

林卓然此次的任務是在不崩原主愛財的人設并感化鮫人，拯救宗門。

“感化魔頭？不如讓我去瑤池偷王母的簪子！”她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余光瞥見攤上未賣完的“沐塵同款木劍”，熟練的吆喝起來：

“瞧一瞧看一看——”她拎起木劍挽了個劍花，劍氣掃落枝頭梨花，“天地門大師兄開蒙時用的木劍，沾過蛟龍血的！200個靈石你買不了吃虧……”

話音未落，人群已蜂擁而至。

暮色初臨時，林卓然哼著小調踏上歸途。腰間靈石袋叮咚作響，袖中還藏著一包新研制的“冰魄潤顏膏”——用煉丹房廢渣混了薄荷汁，專治修士閉關爆痘。

行至離海岸半里處，咸風忽裹著血腥氣撲面而來。她知道這便是鮫人皇子藍梓淵的所在之處了，撥開蘆葦叢，縱然心里有準備，還是呼吸一滯——

礁石間側臥著個銀發青年，月華順著他凌亂的發絲流淌，外袍破碎如凋零的蝶翼，襟口露出的肌膚蒼白如雪，偏偏鎖骨至心口蜿蜒著猙獰血痕，似白玉裂了朱砂紋。最扎眼的是滿地滾落的明珠，顆顆嵌著鎏金海波紋，正是鮫族皇嗣獨有的“滄溟珠”。

“罪過罪過……”林卓然邊蹲身拾珠邊嘀咕，“原主扒衣裳害你黑化，這次我替你收著珠子，權當保管費。”

指尖剛觸到青年手腕，忽被一股寒意攥住！

“卑劣人族……”藍梓淵倏然睜眼，瞳中似囚著暴風雨前的深海，眼尾銀鱗隨喘息明滅，“還我……滄溟珠……”

林卓然一哆嗦，懷中明珠叮鈴咣當灑了一地。電光石火間，她抄起“冰魄潤顏膏”糊在對方傷口上：“公子別動氣！此乃天山雪蛤混東海靈髓煉的續命膏，貼滿三日贈拔罐療程……”

“放肆！”藍梓淵揚手凝出冰刃，但也嘔出血來，濺上了衣襟，暈開朵朵墨梅。

林卓然趁機躥上礁石，從袖中抖出辣椒粉：“嘗嘗蜀中特供‘九宮格’！”

“轟——”

赤霧炸開，冰刃化作溫泉水汽。藍梓淵踉蹌半步，額頭抵著礁石喘息，破碎衣襟下赫然露出漆黑咒紋——形如海蛇噬心，正是令三界膽寒的噬心蠱！

“您這病耽誤不得啊！”她擺出醫館掌柜的派頭，“噬心蠱每逢月圓發作，痛如千蟻嚙骨。我們天地門的‘乾坤正氣湯’專克邪祟，買十副送艾灸……”

“你要什么？”藍梓淵突然打斷，指尖彈出一顆滄溟珠。

珠光映得林卓然雙眸發亮，嘴上卻義正辭嚴：“救死扶傷乃吾輩本分！不過湯藥需用千年靈芝作引，診金么……”

“帶路。”

他驀地攥住她手腕，驚得林卓然倒退三步：“公子，我們這兒不興強買強賣……”

“再聒噪，”藍梓淵扯開衣襟，露出心口翻涌的黑霧，“我便拆了你這身骨頭熬湯。”

暮色沉入海平面時，兩人一前一后行至山門。

林卓然第無數次偷瞄身后——藍梓淵裹著她臨時編的蘆葦蓑衣，銀發藏進斗笠，乍看倒像個清瘦書生。只是那雙眼仍淬著寒冰，仿佛下一刻便要凝出劍氣將她捅個對穿。

藍梓淵抬眼看了下她的住處，在一派青磚瓦房中格外醒目。白玉為階，琉璃作瓦，千年藥藤纏著柱子，藥香凝成薄霧，微風吹皺了殿前湖泊里滿地流銀般的月光。

藍梓淵缺水已到了極限，見湖泊便忍不住躍了進去。只要有水，待他恢復，便是知道他是鮫人也奈何不了他！

林卓然看著湖面下藍白相間的華麗魚尾，道了句：“公子中了暑氣，泡個涼水澡泄火也好……哎喲！”

藍梓淵甩出的水珠石頭般砸了過來：“仙子與其在這看我洗澡，不如去為我尋套衣服。”

海浪聲遙遙傳來，林卓然認命的走向自己溫暖的家，忽覺懷中滄溟珠燙得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