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和日麗,微風輕拂。金魚紙鳶在天空中悠悠飄蕩,那色彩斑斕的尾翼靈動地掃過廡廊的檐角。沈云卿裝作不經意的樣子,故意松開了手中的線軸。春風輕柔地吹著,裹挾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松香脂的甜膩氣息,仿佛是一只無形的手,將紙鳶緩緩推向湖心亭的方向。
麟哥兒興奮地歡呼一聲,眼中閃爍著光芒,撒開腳丫子追著那翻飛的彩翼奮力奔跑。他身上的棗紅夾襖在青石板路上快速閃過,宛如一朵朵綻放的血滴,鮮艷奪目。而他頸后的胎記,隨著他的跳躍起伏若隱若現。
“阿姐快看!”孩童稚嫩的聲音中充滿了驚喜與期待,他踮起腳尖,努力去夠那掛在亭角的紙鳶,繡鞋不經意間碾過湖石邊的青苔。沈云卿緊緊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在心中默默地數著他的步數:七步過垂柳,三步踏松香,這熟悉的路線,正是前世麟哥兒溺亡的軌跡。她的眼神銳利如鷹,瞥見趙婆子那藏在假山后的灰布裙角,心中一緊,注意到那老貨手里的竹掃帚上沾著可疑的油脂,心中暗自揣測著其中的陰謀。
“麟哥兒當心滑!”沈云卿裝作驚慌失措、踉蹌不穩的樣子撲了過去,在動作的瞬間,腰間香囊的系帶恰到好處地斷裂開來。麟哥兒聽到呼喊,急忙回身來攙扶她。就在這千鈞一發的剎那,沈云卿腳底故意在青苔上重重一蹭,順勢抱著弟弟一起栽向了湖面。
冰冷刺骨的冰水瞬間灌入鼻腔,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但她顧不上這些,在水中摸索著,終于摸到了湖石上那黏膩的松香脂,觸感與炭盆里未燃盡的殘渣如出一轍,心中的憤怒與仇恨之火燃燒得更旺了。
“救命啊!”沈云卿拼盡全力將弟弟托出水面,指甲深深摳進那被松香脂覆蓋的湖石縫隙,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此時,林姨娘那尖利的嗓音如同利刃一般刺破了現場的混亂:“快救卿姐兒!”然而,她卻在暗中把麟哥兒往反方向推去,孩童在水中拼命撲騰,濺起的水花攪起了湖底沉淀已久的松香碎末,仿佛是揭開陰謀的信號。
家仆們聽到呼喊紛紛跳入湖中,就在這個時候,沈云卿迅速將攥著的藥包撕開。褐色的粉末遇水即溶,這正是她從仁濟堂賬冊里精心抄錄的砒霜配量。她佯裝嗆水,劇烈地掙扎著,讓混著毒粉的湖水浸透自己的裙裾。同時,袖中藏著的銀簪悄悄劃過湖石,刮下大片的松香脂,小心翼翼地保留著這關鍵的證據。
“我的兒!”父親焦急地沖了過來,滿臉的擔憂與關切。此時的沈云卿正劇烈地咳嗽著,蒼白的臉上滿是水漬,她攤開掌心,露出那黏膩的琥珀色脂塊,聲音顫抖地說道:“方才...方才摸到湖石上有東西...”林姨娘的金鑲玉步搖隨著她的動作撞出急促的聲響,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而趙婆子則縮在人群的后面,身體抖如篩糠,臉上寫滿了恐懼。
太醫小心翼翼地驗看脂塊,銀針剛一接觸,便泛起了灰斑。父親見狀,怒火中燒,一腳狠狠地踹翻了負責灑掃的趙婆子,大聲怒吼道:“說!誰讓你往湖石抹脂膏!”
沈云卿裹著濕透的斗篷,身體不停地顫抖著,牙齒也在上下打顫。但她強忍著寒冷與恐懼,指尖在弟弟的后背輕輕劃著暗號。孩童心領神會,突然指著趙婆子,哭喊著:“就是她!昨兒往石頭上刷糖漿!”這突如其來的指認,讓全場一片嘩然。沈云卿偷偷地瞥見王嬤嬤混在人群里,微微點了點頭,心中暗自慶幸:昨夜她往麟哥兒枕邊放的麥芽糖,此刻竟成了最有力的證據,如同最鋒利的刀刃,直插敵人的心臟。
林姨娘強裝鎮定,扶正了歪斜的累絲金鳳簪,臉上擠出一絲虛假的關切,要來攙扶沈云卿。沈云卿卻突然嘔出混著松香脂的湖水,劇烈地喘息著說道:“方才墜湖時...聞到姨娘最愛的蘇合香...”說著,銀針從她的袖口滑落,針尖上沾著的松香脂,正與林姨娘妝奩暗格里的存貨同色同味。
老夫人見狀,氣得渾身發抖,手中的沉香木拐杖狠狠地杵在地上,竟將地磚都杵裂了,她怒喝道:“把這老貨拖去柴房!”趙婆子聽到這話,頓時癱軟在地。就在這時,沈云卿眼尖,看見她袖中掉出一個油紙包,仔細一看,正是仁濟堂特制的松香脂,包藥紙上還沾著林姨娘慣用的口脂印,這無疑是又一鐵證。
當夜,柴房里傳來凄厲的慘叫,那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恐怖。沈云卿卻神色平靜,正在佛前抄經,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與她無關。春杏端來一碗姜湯,那姜湯泛著可疑的油光。沈云卿看在眼里,心中早已明了,她當著丫鬟的面,毫不留情地將湯藥潑進了盆栽。只見枯死的蘭草根莖瞬間冒出白沫,與白日驗毒的銀針反應別無二致。她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冷笑,說道:“這姜湯火候過了。”接著,她笑著將空碗倒扣,緩緩說道:“明日勞煩姐姐換陳年艾葉來煮。”春杏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匆匆退下。
三更的梆子聲敲過,夜色深沉如墨。沈云卿摸黑來到柴房后窗,小心翼翼地窺探著里面的情況。只見趙婆子蜷在稻草堆里,十指腫脹得如同蘿卜一般,指縫間嵌滿了竹簽,臉上滿是痛苦的神色。她用嘶啞的嗓音,混著血沫說道:“老奴招...招了...”沈云卿輕聲問道:“刷了多久?”說著,將水囊從窗欞縫隙遞了進去。趙婆子有氣無力地回答道:“自打哥兒會跑就...”突然,她瞪大了眼睛,咽喉發出咯咯的異響。沈云卿心中一驚,猛然后退,一枚銀針擦著她的耳際釘入窗框。緊接著,柴房梁上躍下一道黑影,竟是林姨娘養的啞仆,他舉著淬毒的匕首,惡狠狠地撲了過來。
沈云卿反應迅速,閃身躲過了這致命的一擊。她急中生智,腕間長命鎖的鏈子如靈蛇般纏上來人的脖頸。在金屬勒進皮肉的悶響中,她奮力地拉扯著,同時摸到對方后頸的刺青,心中一凜:這竟是淮州王府的死士標記。啞仆在掙扎了幾下后,終于斷了氣。可就在這時,趙婆子的慘叫戛然而止,她七竅流出黑血,顯然是提前服了劇毒,沈云卿看著這一切,心中充滿了憤怒與不甘。
五更的雞鳴聲響起,曙光漸漸照亮了大地。沈云卿跪在祠堂里,神情莊重地擦拭著母親的牌位。晨光穿過窗欞,灑在她的身上,照亮了她袖中藏著的刺青拓印。那盤旋的蛟龍紋樣,與前世顧侯爺提親時的聘禮箱徽記如出一轍,讓她心中的疑惑逐漸有了答案。牌位后的暗格里,仁濟堂的砒霜賬冊靜靜地躺著,那新鮮的墨跡仿佛還能嗅到血腥氣,這是她復仇的關鍵證據。
麟哥兒舉著新糊的紙鳶,歡快地跑了進來。沈云卿溫柔地替他系緊香囊,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孩童忽然湊近她耳畔,小聲說道:“昨夜有個灰衣人往姨娘院里送木箱。”沈云卿聽后,指尖微微一顫,香囊暗袋里的松香脂碎末漏出了幾粒。她心中暗自思索,那木箱的銅鎖樣式,正是淮州王府特制的九宮連環鎖,這其中必定藏著更大的陰謀。
午時,驗尸的仵作剛出府門,御史臺的馬車已穩穩地停在仁濟堂前。沈云卿在閣樓遠眺,目光緊緊地盯著下面的動靜。只見官兵們押著林姨娘的表兄出來,那人神色慌張,懷里掉落的貨單被風卷到了她的窗下。她急忙展開泛黃的紙張,“淮州王特供”五個朱砂小字刺入眼簾,日期恰是麟哥兒周歲那日,這讓她更加堅定了復仇的決心。
暮色漸漸籠罩大地,一切都顯得那么寧靜而又神秘。沈云卿將染血的銀簪埋進母親的墳前,新立的墓碑還帶著石屑,仿佛在訴說著無盡的悲傷。她叩首時,敏銳地聽見身后枯枝斷裂的聲音。她轉過頭,只見春杏鬼祟的身影沒入松林,發間東珠簪子的反光投向林姨娘的院墻。她心中一沉,那珠子正是母親當年鎖在妝奩底層的陪嫁,看來這春杏也是林姨娘的同黨。
當夜,柴房突然走水,熊熊大火瞬間吞噬了一切。趙婆子的尸身燒成了焦炭,那刺鼻的氣味彌漫在空氣中。沈云卿靜靜地站在回廊暗處,看著火光映亮林姨娘慘白的臉。她摩挲著袖中未燒盡的貨單殘角,淮州王的蛟龍印鑒在月色下泛著冷光,仿佛是勝利的曙光。更漏滴到子時,角門傳來三聲鷓鴣啼,她知道,王嬤嬤收網的時候到了,這場復仇的大戲即將迎來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