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紫藤花如串串精致的紫色風鈴,沉甸甸地掛在枝頭,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相互碰撞,發出細微而悅耳的聲響。那醉人的香氣,如同無形的絲線,悠悠地漫過廡廊,彌漫在整個庭院之中。沈云卿身著一襲素色羅裙,靜靜地立在垂花門下,身姿挺拔而優雅。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如碎金般灑在她身上,形成一片片斑駁的光影,在她的裙擺上跳躍閃爍。
她的手心緊緊攥著那只絞絲銀鐲,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鐲身的涼意透過肌膚,緩緩沁入,卻無法冷卻她內心的熾熱與憤懣。銀鐲在她的掌心烙出一道淺淺的紅痕,她卻渾然不覺,眼神直直地望著漿洗房的方向,目光中透著堅定與探尋。
只見王嬤嬤那佝僂的身影在漿洗房里忙碌著,她的脊背彎曲如弓,每一下捶打浣衣棒的動作都顯得那么用力且沉重,那“砰砰”的聲響仿佛帶著無盡的力量,震天動地,仿佛要將心中積攢了十年的怨毒都隨著這捶打聲發泄出來。老婦的鬢間,一縷銀絲上纏著一根褪色的紅線,那紅線是如此熟悉,正是母親當年給陪嫁丫鬟系平安符時所用的。沈云卿的心中涌起一陣酸澀,往事如潮水般在她的腦海中翻涌,母親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淚水不自覺地模糊了她的雙眼。
“嬤嬤可還記得秦府的紫云糕?”沈云卿款步向前,步伐輕盈而穩健,如同一只優雅的小鹿,截住了抱著木盆的王嬤嬤。她的聲音輕柔卻帶著一絲期待,如同春日里的微風,拂過耳畔。說著,她的袖中滑出一塊用油紙包著的糕點,那熟悉的香氣隱隱散發出來,勾起了往昔的回憶。王嬤嬤混濁的雙眼驟然間迸出精光,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絲希望的曙光。她那皸裂的手緊緊地攥住銀鐲刻著“秦”字的內緣,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如同蜿蜒的枯藤。她的聲音微微顫抖,帶著一絲哽咽地說道:“老奴等這鐲子,等了三千六百五十個日夜。”那話語中充滿了無盡的等待與期盼,還有對往昔歲月的深深懷念,仿佛這只銀鐲承載著她一生的情感與記憶。
三更的梆子聲,沉悶而悠長,如同重錘一般碾碎了夜的寂靜。角門處,傳來一陣鷓鴣的啼鳴聲,那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仿佛是某種神秘的信號,預示著即將發生的事情。沈云卿裹著灰鼠斗篷,那斗篷如同一道黑色的影子,在夜色中顯得格外神秘。她小心翼翼地閃出,腳步輕盈而敏捷,如同一只夜行的貓。她靜靜地聽著王嬤嬤的喘息聲,那喘息聲中夾雜著藥渣的酸氣,刺鼻而難聞。王嬤嬤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語氣急促地說道:“每旬末戌時三刻,林姨娘親自送藥包到小廚房。”說著,老婦的指甲狠狠地摳進墻磚縫里,青苔混著血漬黏在指尖,她的臉上滿是憤怒與不甘,仿佛要將心中的怨恨都發泄在這墻磚上。“說是上等血燕,可老奴聞著...像墳頭土混著鐵銹。”沈云卿聽著,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燒,眼神中閃過一絲狠厲,她暗暗發誓,一定要讓真相大白,讓那些作惡的人受到應有的懲罰。
晨光如輕柔的紗幔,緩緩刺破窗紙,灑進屋內,給整個房間帶來了一絲溫暖與光明。麟哥兒清亮的童聲穿透廳堂,“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那聲音清脆悅耳,如同天籟之音,充滿了童真與活力。沈云卿跪坐在祖母腳邊,姿態優雅而端莊,雙手捧著茶盞,眼神卻在不經意間瞥見林姨娘掐斷的珊瑚指甲落在青磚縫里。她心中一動,眼神微微一凜,借著拾帕子的動作,巧妙地彎下腰,藏起了那斷甲。丹蔻的殘色蹭在素絹上,那一抹紅色,像極了前世弟弟溺亡時湖面漾開的血沫,讓她的心中一陣刺痛,往事的傷痛再次涌上心頭。
“哥兒背到哪了?”老夫人捻佛珠的手忽地頓住,她微微抬起頭,眼神慈祥地望著麟哥兒,臉上帶著一絲關切的微笑。麟哥兒仰起紅撲撲的小臉,如同熟透的蘋果,頸后那熟悉的胎記正對著晨光,顯得格外清晰。他脆生生地回答道:“不敢毀傷,孝之始也。”沈云卿適時地遞上松子糖,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容,輕聲說道:“麟哥兒昨兒背到子時,說定要讓祖母展顏。”檀香繚繞中,她看見老夫人眼底泛起了一層水光,那是感動的淚水,仿佛被麟哥兒的孝心所觸動。因為那胎記與戰死的秦家幺子如出一轍,讓老夫人不禁想起了往昔的親人,心中涌起一陣復雜的情感。
戌時的更鼓剛剛敲響,聲音在寂靜的夜里回蕩。沈云卿早已候在竹林的暗處,她的身體緊緊貼著竹子,像一只潛伏的獵豹,眼神銳利而專注,等待著獵物的出現。林姨娘提著的描金食盒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仿佛是她罪惡的腳步聲。隨著她的靠近,蘇合香混著土腥氣彌散開來,那味道刺鼻而詭異。就在這時,懷中的麟哥兒突然啼哭起來,聲音中充滿了恐懼:“阿姐!有鬼!”孩童的手指指向假山陰影懸著的白綾。林姨娘的手猛地一抖,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雙眼瞪得大大的,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她手中的藥包不慎跌落草叢,發出輕微的聲響。沈云卿眼疾手快,繡鞋碾過油紙包的剎那,褐色粉末從裂縫中滲出,沾在了銀絲滾邊的裙裾上。她的心中一陣暗喜,復仇的計劃又向前推進了一步,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次日驗藥時,太醫的銀針插入藥粉的瞬間,便迅速變黑,如同被墨汁染過一般。沈云卿攥著弟弟的手,她的手心微微出汗,臉上露出了一絲得意的輕笑,聲音中帶著一絲心疼,更多的卻是對真相揭露的暢快:“昨兒沾了這藥沫,麟哥兒哭鬧了半宿呢。”父親手中的茶盞“啪”的一聲墜地,碎瓷崩到林姨娘繡著并蒂蓮的鞋面上,那裂痕恰如她此刻扭曲的面容。林姨娘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如同一張白紙,眼中閃過一絲慌亂與恐懼,身體微微顫抖著,仿佛一只受驚的小鳥。
三更的梆子聲再次響起,在寂靜的夜里回蕩,仿佛是命運的鐘聲。沈云卿在妝奩暗格鋪開罪證,王嬤嬤送來的賬冊泛著一股霉味,那味道讓人聞之欲嘔。她翻開賬冊,仔細查看,發現林姨娘每旬購入的“血燕”竟與砒霜同價,心中的怒火再次燃起,如同熊熊燃燒的火焰。這時,窗欞輕輕作響,劉嬤嬤的剪影映在菱花格上,如同一個神秘的黑影。沈云卿心中一動,將謄抄的假賬本擺在顯眼處,故意碰響床柱,大聲說道:“春杏,可是有鼠?”她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緊張與警惕,仿佛真的被老鼠嚇到了。
“小姐莫怕,奴婢這就拿砒霜來。”春杏提燈闖入,燭火映亮了賬冊上“仁濟堂”的朱印,也映出丫鬟腕間新添的金鐲。沈云卿瞥見那鐲內刻的“林”字,嘴角微微上揚,笑意浸透眼底,心中暗自想著:這封口費遲早要化成絞索,讓那些作惡的人自食惡果。
五更雞鳴時,天色漸漸破曉,東方的天空泛起了魚肚白。沈云卿在弟弟枕下塞了包松子糖,看著孩童在睡夢中囈語“阿姐不怕”,她的心中一陣溫暖,仿佛被陽光照耀著。她輕輕地撫過那與母親如出一轍的眉眼,眼中滿是疼愛與不舍,仿佛在珍惜這來之不易的親情。隨后,她將染毒的銀簪插進發髻,整理了一下衣衫,動作優雅而從容,準備迎接新的挑戰。晨光漫過窗欞,老夫人房里的李嬤嬤已候在門外,她微微欠身,說道:“西廂房騰出來了,麟哥兒今日便要搬離毒蛇的巢穴。”沈云卿點了點頭,心中感到一絲欣慰,仿佛看到了一絲希望的曙光。
午后的日頭高懸,曬化了檐角的殘雪,整個世界仿佛被金色的光芒籠罩著。御史臺的馬車“咕嚕咕嚕”地碾過仁濟堂的門檻,聲音沉悶而有力。沈云卿在閣樓遠眺,目光緊緊地盯著仁濟堂的方向,眼神中透著堅定與期待。只見掌柜的姘頭抱著賬冊從后門逃竄,那慌張的身影如同一只驚弓之鳥。卻被蹲守的差役逮個正著,差役們如同一群勇猛的獵犬,迅速將其制服。她摩挲著袖中真正的賬本副本,上面記載著三日后經運河送往淮州王府的砒霜船期,心中暗自盤算著下一步的計劃,眼神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
暮色漸漸籠罩大地,天空被染成了橙紅色,如同一塊巨大的畫布。林姨娘院中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那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刺耳。沈云卿將弟弟的虎頭鞋收進樟木箱,底下壓著染血的《孝經》,那染血的書頁仿佛在訴說著曾經的傷痛。油燈爆出燈花時,她吹熄燭火,任由黑暗吞噬唇角的冷笑,心中想著:這場暴雨,該淋透所有見不得光的蛇蟲了,讓一切罪惡都在這暴雨中得到應有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