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的聲響,悠悠地碾過屋脊,仿佛是夜的使者在傳遞著某種神秘的信號。在這寂靜的夜里,沈云卿緩緩地推開了雕花檻窗。臘月的寒風(fēng)如同猛獸一般,裹挾著雪粒子瘋狂地?fù)溥M(jìn)來,打在她單薄的中衣上,瞬間凝成了細(xì)碎的冰晶。她微微瑟縮了一下,卻沒有關(guān)上窗,眼神中透著一絲決絕。銅鏡里清晰地映出少女蒼白的臉,毫無血色,鎖骨處那未愈的燙傷泛著如同胭脂般的紅色,顯得格外刺眼——這是前日她故意打翻炭盆留下的印記,每看一眼,都提醒著她前世所遭受的苦難,也堅定著她復(fù)仇的決心。
“小姐,炭火添好了?!贝盒拥穆曇魪纳砗髠鱽?,她端著鎏金火盆,蓮步輕移地走了進(jìn)來。隨著她的靠近,新熏的蘇合香從她的袖口飄散開來,彌漫在房間里。沈云卿盯著盆中那閃著銀光的銀絲炭,心中暗自盤算著,突然,她指著窗外,大聲驚叫起來:“那是什么!”聲音尖銳而急促,臉上滿是驚恐的神情。春杏下意識地轉(zhuǎn)頭去看,就在這一瞬間,沈云卿迅速地將袖中的松香脂塊丟進(jìn)了炭堆。她的動作敏捷而果斷,眼睛緊緊地盯著炭堆,看著那松香脂遇熱即融,散出的青煙,那氣味與弟弟溺亡那日湖邊的氣味一模一樣。她的心中涌起一陣刺痛,眼神中閃過一絲仇恨的光芒。
子時的更漏,滴盡了最后一滴水,仿佛是時間的車輪又前進(jìn)了一格。沈云卿深吸了一口氣,將中衣浸入冰水中。寒意如同無數(shù)細(xì)小的針,刺入她的骨髓,瞬間讓她的身體顫抖起來。在這刺骨的寒冷中,她想起了前世祠堂里結(jié)冰的磚地,那些仿佛能穿透靈體的冰錐,此刻化作了真實的戰(zhàn)栗。濕衣貼在身上,那沉甸甸的重量讓她的心中生出了幾分快意,因為她知道,痛楚是活人才有的特權(quán),而她現(xiàn)在還活著,還有機(jī)會去復(fù)仇。
“走水了!”突然,銅盆砸向窗欞的脆響,如同一聲驚雷,驚破了夜的寂靜。沈云卿赤足站在竄起的火舌前,她的眼神堅定而冷靜,看著那松香脂融化后散出的青煙,緩緩地攀上帷帳?;鸸庹樟亮怂桃鈹[在顯眼處的《女誡》,書頁間夾著麟哥兒落水那日穿的虎頭鞋,那小小的鞋子,刺痛了她的心。當(dāng)灼痛從腳踝蔓延至小腿時,她卻沒有絲毫的退縮,紛至沓來的腳步聲裹著父親的驚呼,清晰地撞入耳膜。
“卿兒!”父親穿著玄色大氅,如同一陣風(fēng)般沖了進(jìn)來,他的模樣與前世的場景重疊在一起。沈云卿蜷縮在墻角,雙手緊緊地攥著燒焦的書頁,發(fā)出如同幼貓般的嗚咽聲:“爹爹...我夢見娘親渾身是血地喊冷...”滾燙的淚水奪眶而出,砸在云紋袖口上,暈開了深色的痕跡,那痕跡如同前世母親咯出的血漬,讓她的心中充滿了悲痛和憤怒。
林姨娘邁著步子走了過來,她的翡翠護(hù)甲輕輕地擦過沈云卿的額頭。沈云卿突然驚叫著躲開,眼神中充滿了恐懼和憤怒,大聲喊道:“別過來!夢里就是這只手把弟弟推進(jìn)湖里!”父親的瞳孔驟然收縮,臉上露出震驚和懷疑的神情。就在這時,炭盆里滋滋作響的松香脂正散發(fā)著甜膩的毒氣。祖母拄著沉香木拐杖,用力地杵在地上,地磚都被杵裂了,她大聲喝道:“驗這炭盆!”婆子們小心翼翼地鑷起未燃盡的脂塊,那熟悉的氣味,與麟哥兒香囊里的一模一樣。
疼痛在沈云卿的骨髓里如同煙火般炸開,她躺在床上,在衾被下緊緊地掐著燙傷的皮肉,指甲都陷入了肉里。前世在祠堂里,她曾用這種痛楚來數(shù)著更漏等待天明,此刻,湯藥被灌入喉間,她借著咳嗽,將湯藥吐在了林姨娘的裙擺上。褐色的藥汁順著石榴紅的緞面緩緩流淌,像極了母親毒發(fā)時嘔出的血。“我的兒說胡話了...”林姨娘用手帕掩住抽搐的嘴角,臉上強(qiáng)裝鎮(zhèn)定,可那金鑲玉步搖卻微微顫動,泄露出她心底的驚惶。
五更天,天空泛起了魚肚白,沈云卿的高熱也攀至了頂峰。她的眼神有些迷離,但依然透著一絲狠厲,她將湯藥潑在春杏身上,嘶啞著嗓子喊道:“這藥里摻了松香!”太醫(yī)拿著銀針,臉色驟變,因為銀針?biāo)查g變黑了。父親終于憤怒地摔了茶盞,大聲吼道:“把林氏禁足!”板子打在皮肉上的悶響從院外傳來,昨夜倒藥渣的丫鬟正在受刑。春杏跪在地上,挑破那丫鬟腳踝的水泡,她腕間銀鐲上的“林”字刻痕沾了血污,在沈云卿看來,像條扭曲的毒蛇。
“姐姐可知,松香脂遇熱會化成什么?”沈云卿突然猛地攥住春杏的手腕,眼神中透著一股寒意,染血的銀簪在丫鬟眼前晃動著,冷冷地說道:“會變成勾人魂魄的鎖鏈。”檐下冰錐墜地的脆響中,她瞥見王嬤嬤閃過的身影——那老仆袖口露出的賬冊殘頁,正是林姨娘私購砒霜的鐵證。她的心中一陣激動,復(fù)仇的希望又近了一步。
暮色四合,黑暗漸漸籠罩了大地。沈云卿拖著傷腿,艱難地跪在佛前,每一步都仿佛用盡了她的力氣。香爐里新?lián)Q的安神香,裹著松香脂碎末,青煙緩緩騰起。就在青煙騰起的剎那,父親在她身后倒抽了一口冷氣。這甜膩的氣息他再熟悉不過,麟哥兒溺亡那日的湖邊青石上,盡是這般催命的味道?!芭畠涸诔葔糁型龌??!彼銎鹉菭C傷未愈的臉,火光在她的眸中跳動著,如同復(fù)仇的火焰,“有位小娘子說,松香煙能引迷途者歸位?!狈鹬闈L落的聲響里,父親踉蹌退后的影子映在經(jīng)幡上,扭曲如惡鬼。
當(dāng)夜,沈云卿在妝奩暗格鋪開新的罪證。春杏偷藏的砒霜紙包、仁濟(jì)堂密信、失竊的田產(chǎn)地契,在月光的照耀下,泛著冷冷的光。她的手輕輕地?fù)崦L命鎖,“長樂未央”的刻字硌著掌心,她突然將鎖鏈纏上燙傷的腳踝,臉上露出一絲決然的神情。痛楚會讓她記住,這副身子再不是任人魚肉的幽魂,她要為自己和親人討回公道。
梆子敲過三更,東廂房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沈云卿輕輕地推開半扇窗,目光如鷹般銳利,看著林姨娘的丫鬟抱著纏枝蓮紋的包袱,鬼鬼祟祟地溜出角門。那包袱,正是母親當(dāng)年的嫁妝箱籠所用,此刻卻裹著變賣的家產(chǎn)。沈云卿將染血的繃帶扔進(jìn)炭盆,看著火舌躥起,她低聲笑了起來:“該收網(wǎng)了?!蹦切θ葜?,帶著一絲勝利的喜悅和即將復(fù)仇成功的暢快。
次日給祖母請安時,她“不慎”露出了燙傷。老夫人捻佛珠的手突然頓住,眼神中閃過一絲疑惑和震驚,說道:“這傷...像極你外祖父剿匪中的火攻?!鄙蛟魄浯故籽谧±湫Γ闹邪底韵胫核上阒臼擒娭幸鹬铮庾娓概f部若知此物現(xiàn)于內(nèi)宅...窗外枯枝斷裂的聲音驚飛了寒鴉,鳥群向著御史臺所在的朱雀大街掠去,仿佛是在為她的復(fù)仇之路奏響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