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烈刺鼻的艾草味如同一把尖銳的針,猛地刺入沈云卿的鼻腔,她的身體下意識地一顫,緊接著便猛地睜開了雙眼。映入眼簾的是藕荷色的紗帳,上面精心繡著的錦鯉戲蓮紋在眼前微微晃動著,那靈動的圖案仿佛下一秒便會從紗帳上躍出。沈云卿的目光瞬間被吸引,心中涌起一陣酸澀,她知道,這是母親親手繪下的花樣,每一針每一線都飽含著母親的愛。
她的手微微顫抖著,緩緩伸向自己的喉間,眼神中滿是緊張與期待。當指尖觸碰到的是十二歲少女那細嫩光滑的脖頸,而不是記憶中黏膩的黑血時,她的眼中閃過一絲驚喜與難以置信。
“小姐可算醒了!”伴隨著清脆的聲音,春杏端著藥碗,腳步輕快地掀簾走了進來。她腕間新打的銀鐲隨著動作磕在青瓷碗沿上,發出一連串清脆悅耳的響聲。沈云卿的目光瞬間被那鐲子吸引,死死地盯著,眼神中充滿了警惕與恨意。前世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她清楚地記得,就是這個聲音,伴隨著每日一碗毒藥,被送進了母親的口中。
想到這里,沈云卿突然翻身下床,赤足踩在冰涼的金磚地面上,那刺骨的涼意從腳底瞬間傳遍全身。她快步走到銅鏡前,鏡子里映出她單薄的中衣,胸前掛著的正是弟弟滿月時的長命鎖,紅繩上似乎還帶著清晨露水的濕氣。鏡中的人面色蒼白如紙,眉眼尚未完全長開,帶著幾分青澀,卻正是三年前大病初愈時自己的模樣。
“今兒是臘月初幾?”沈云卿猛地轉身,眼神中透露出急切,一把抓住春杏的手腕,指甲幾乎都要掐進對方的皮肉里。春杏吃痛,忍不住縮了縮手,手中的藥碗也跟著晃動起來,藥汁潑灑在裙裾上。她有些驚慌地看著沈云卿,結結巴巴地說道:“初、初三...小姐昏睡了三日,夫人眼睛都快哭壞了。”
沈云卿的眼神微微一怔,心中涌起一陣復雜的情緒。她松開春杏的手腕,抓起妝臺上的黃歷,泛紅的指尖緩緩劃過“乙未年冬月”幾個字。她的眼神逐漸變得堅定,心中暗自思忖:是了,這正是母親開始服那“補藥”的月份。
想到母親正處于危險之中,沈云卿突然用力推開窗欞,一股寒風裹挾著細碎的雪花撲面而來,撲在她的臉上,帶來絲絲刺痛。遠處隱隱傳來孩童的嬉鬧聲,她定睛望去,只見麟哥兒正在庭院里歡快地追著陀螺跑著,棗紅色的夾襖上沾滿了雪粒子,臉上洋溢著純真的笑容。
“卿兒怎么站在風口!”母親那熟悉而關切的聲音突然傳來,沈云卿轉過頭,只見母親裹著灰鼠皮大氅,腳步匆匆地疾步走了進來。母親發間斜插著的素銀簪子在光線的映照下閃著寒光,刺痛了沈云卿的眼睛。她心中一緊,這是守喪的打扮,可她分明記得外祖母去世是在兩年后。
電光石火間,沈云卿突然明白了一切——此刻,正是父親以“調養”為名,開始讓母親服用毒藥的時候!
“娘...”沈云卿眼眶泛紅,聲音帶著一絲哽咽,撲進了母親那帶著淡淡藥香的懷抱里。她的指尖悄悄地勾起母親的袖口,心中滿是緊張與不安。果然,她摸到了母親腕間那細密的針孔,那是連日施針留下的痕跡。前世的她只當是治病所需,如今才知道,那竟是毒發前的征兆。
春杏重新端來藥碗時,沈云卿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她突然伸出手,語氣堅定地說道:“我來喂。”她接過瓷勺,輕輕攪動著碗中褐色的藥汁,借著燭光,仔細地觀察著。她發現,藥汁底部沉淀著幾粒暗紅斑塊。前世在醫書上見過的知識瞬間浮現在腦海中,她知道,這是用朱砂染過的附子,久服可致血瘀而亡。
“夫人該用參湯了。”門外傳來林姨娘那溫軟卻又讓沈云卿感到厭惡的聲音。沈云卿的手不自覺地一抖,藥汁濺在了袖口上。她抬眼望去,看著那道裊娜的身影跨過門檻,石榴紅的裙擺輕輕掃過門邊的積雪。沈云卿心中冷哼一聲,這般艷麗的顏色,哪像是為嫡妻侍疾的妾室該有的裝扮?
“卿姐兒病才好轉,怎好勞神。”林姨娘臉上掛著虛偽的笑容,伸出手想要接過藥碗,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堪堪擦過碗沿。沈云卿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厭惡與憤怒,她假裝劇烈地咳嗽起來,順勢將藥碗摔在了地上。褐色的藥汁瞬間漫過青磚的縫隙,她盯著林姨娘繡鞋上沾著的泥漬,心中暗自思索:是后巷特有的紅黏土,那里正是倒藥渣的去處。
當夜,月色如水,灑在沈府的庭院中。沈云卿借口胸悶,支開了守夜的春杏。她裹著厚厚的狐裘,小心翼翼地摸到小廚房。月光下,藥渣堆里隱隱混著幾片暗紅的碎屑。她心中一喜,正要伸手去撿,忽聽墻根傳來一陣壓低的交談聲。
“...每旬添一次量,記得用雙層油紙包著...”是林姨娘身邊劉嬤嬤那熟悉而又讓人生厭的聲音。
“可夫人這幾日嘔吐得厲害...”小丫鬟的聲音中帶著一絲膽怯。
“嘔出來再補便是,橫豎有三五年光景...”腳步聲逐漸靠近,沈云卿心中一驚,連忙閃身躲進柴垛里。她的掌心不小心被碎瓷片劃出血痕,可她卻顧不上疼痛,緊張地屏住呼吸。直到人聲漸漸遠去,她才從柴垛中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然后從藥渣里挑出一片未燃盡的油紙,就著月光,努力看清上面的墨跡——“仁濟堂”三個小字映入眼簾,她心中暗自記下,這正是林姨娘表兄開的藥鋪。
次日清晨,陽光透過窗欞,灑在沈云卿的臉上。她借著請安的機會,悄悄溜進母親的臥房。房間里彌漫著淡淡的安神香氣息,多寶格上的青玉香爐中還燃著裊裊青煙。她記得,這香是林姨娘特意調配的。沈云卿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趁人不備,她將昨夜撿的藥渣混入香灰中,又迅速取走妝匣暗格里的賬本。前世直到母親去世,她才知道這里面記著林家貪污的罪證,如今,她絕不會再讓這些證據被埋沒。
“卿兒近日倒是勤勉。”父親那威嚴的聲音突然從廊下傳來,沈云卿心中一緊,連忙垂首,試圖藏起自己顫抖的指尖。她的目光掃過父親腰間新換的翡翠玉佩,心中涌起一陣憤怒與不甘,那本該是母親嫁妝里的物件。
她突然靈機一動,指著院中那株枯梅,哽咽著說道:“昨夜夢見娘親站在梅花樹下,七竅都在滲血...”話音未落,父親手中的暖爐“咣當”一聲落地,臉上露出一絲慌亂。林姨娘端著藥盞走過來時,正撞見沈云卿撲在父親懷里啜泣,她可憐巴巴地說道:“爹爹,娘親會不會像夢里那樣離開卿兒?”
臘月初八那日,府中上下一片忙碌,都在忙著熬制臘八粥。沈云卿終于等到了這個機會,她趁著混亂,偷偷溜進藥材庫。貼著“補藥”標簽的樟木箱里,整整齊齊地碼著油紙包。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小心翼翼地拆開最底層的紙包,用銀簪挑起些許粉末。只見簪頭瞬間泛起灰斑,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決然,這是砒霜遇銀的反應。
窗外突然傳來麟哥兒那清脆的笑聲。沈云卿心中一緊,急忙扒著窗縫望去,只見弟弟正在冰面上歡快地抽著陀螺,而身后跟著的林家婆子卻故意將掃帚往湖石邊推了推。沈云卿的渾身血液瞬間凝固,她清楚地記得,那處青苔覆蓋的湖石,正是前世麟哥兒溺亡的地方!
“阿姐!”麟哥兒舉著陀螺,興高采烈地跑過來,鼻尖被凍得通紅。沈云卿眼眶泛紅,一把將他摟進懷里,當摸到他頸后那熟悉的蝶形胎記時,眼淚終于奪眶而出。這胎記與母親身上的一模一樣,前世林姨娘卻說是不祥之兆,硬逼著用艾草燒灼。
當夜,沈云卿跪在佛龕前,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她的身上。她將砒霜粉包藏在經書夾層,手指輕輕摸著長命鎖上“長樂未央”的刻字,想起前世這鎖被林姨娘熔成金錠,心中的恨意愈發濃烈。妝鏡里映出少女陰郁卻又堅定的眉眼,她突然輕笑出聲,那笑聲中帶著一絲狠厲——既然閻王不收,那便讓該償命的人,嘗嘗凌遲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