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內,靜謐而壓抑,線香悠悠地燃燒著,散發著淡淡的煙霧。當第三炷線香燃至一半時,沈云卿腕間的佛珠突然“啪”的一聲崩散開來。一顆顆檀木珠子如脫韁的野馬,在青磚地上肆意滾動,發出清脆的聲響。沈云卿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驚了一下,她微微一顫,眼神從窗外飄搖的梧桐葉上收回,望向那散落一地的珠子。她的指尖下意識地在《楞嚴經》的封皮上用力掐著,漸漸地掐出了月牙狀的凹痕,顯示出她內心的緊張與不安。銅爐里的青煙裊裊升起,在空中扭曲成詭異的蛇形,仿佛在預示著什么,正對著西廂房亮著燈的窗欞,那燈光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刺眼。
“姑娘,該添燈油了。”秋棠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輕柔而帶著一絲小心翼翼。她捧著漆盤走進來,琉璃盞中微弱的燈光映出她閃爍不定的眼神。沈云卿微微側頭,目光如鷹般敏銳地掃過丫鬟袖口新繡的纏枝紋,那針腳細密得如同林姨娘慣用的雙線鎖邊,可領口卻沾著星星點點的熒光粉,這一細微的破綻讓沈云卿心中頓時警覺起來。
沈云卿沒有立刻說話,而是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也隨之微微顫抖。她用染血的帕子捂住嘴,“不慎”間將經卷掃落。秋風“呼呼”地穿堂而過,掀開了經卷的紙頁,半截田產地契露了出來。秋棠見狀,連忙彎腰去撿,就在她伸手的瞬間,沈云卿的繡鞋精準地踩住了契書的邊角。沈云卿的眼神冰冷如霜,盯著秋棠緩緩說道:“仔細著,這經文里可藏著吃人的賬目。”她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秋棠的手猛地一抖,漆盤應聲而碎,“哐當”一聲,琉璃碎片散落一地。其中一片扎進了秋棠的掌心,血珠瞬間涌出,濺在了契書上“林氏”二字上,而這血跡正與沈云卿袖中密信的朱砂批注重疊在一起,仿佛是命運的某種暗示。沈云卿見狀,忽然輕笑起來,那笑聲中帶著一絲嘲諷和得意。她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緩緩撫過秋棠顫抖的背脊,輕聲說道:“去告訴父親,我在佛堂找到些有趣的東西。”秋棠的身體微微一顫,眼中閃過一絲恐懼,她咬了咬嘴唇,轉身匆匆離去。
三更梆子響過,穿堂風裹著夜露的濕氣,“呼呼”地吹進佛堂,讓人不禁打了個寒顫。沈云卿跪坐在蒲團上,身姿挺拔,靜靜地聽著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在回廊石板上踏出清晰的回響。她知道,父親來了。她不慌不忙地將謄抄的假地契塞入《金剛經》夾層,又將真賬本用蠟封進母親牌位底座,暗格里還細心地埋著半枚染血的砒霜紙包,這一系列動作熟練而又隱秘。
“逆女!你還有臉抄經!”沈崇德的怒吼聲如雷霆般響起,他一腳踹開雕花門,動作粗暴而憤怒。腰間的蟠龍玉佩撞在門框上,發出“錚然”的聲響。沈云卿緩緩抬起頭,垂眸盯著他袍角沾著的泥漬,那是西郊田莊特有的紅土。看到這泥漬,沈云卿心中暗自思忖,看來密探已將消息遞到父親手中了。
沈云卿故意裝作驚慌失措的樣子,將經卷碰落在地,“嘩啦”一聲,泛黃的紙頁間飄出數張地契。沈崇德見狀,彎腰拾起地契,就在這時,契書邊角的熒光標記遇燭火顯形,慢慢地拼成了“淮州王”的蛇形印鑒。沈崇德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暴喝如雷:“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在他怒吼的瞬間,沈云卿已退至供桌旁,指尖輕輕撫過母親的牌位,眼神中閃過一絲哀傷和憤怒,她緩緩說道:“父親可還記得,娘親臨終前攥著的也是這些契紙?”
窗外忽然傳來瓦片碎裂的聲音,“咔嚓”一聲,打破了緊張的氛圍。沈云卿反應極快,旋身甩出銀針,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釘住了欲逃的劉嬤嬤的裙擺。劉嬤嬤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擊嚇得臉色慘白,她懷中跌落的鑰匙串上,掛著田莊庫房的玄鐵鎖匙。沈云卿冷冷地盯著她,質問道:“嬤嬤這是要去燒哪本賬?”
“老奴...老奴只是來送安神湯...”劉嬤嬤佝僂著背,聲音顫抖,眼神中充滿了恐懼和慌亂。她手中的藥碗里騰起陣陣熱氣,混著苦杏仁味,彌漫在空氣中。沈云卿的眼神一凜,突然奪過藥碗,用力潑向地契。“嘩啦”一聲,墨跡遇水暈出了暗紅的血漬,那正是林姨娘畫押時割破手指染上的血跡。
沈崇德看到這一幕,目眥欲裂,他猛地掐住劉嬤嬤的脖頸,大聲吼道:“說!這些田產怎會到淮州王手中?”劉嬤嬤被掐得喉間咯咯作響,臉色漲得通紅,她拼命掙扎著。就在這時,她腕間的絞絲金鐲突然炸開,淬毒的銀針如流星般射向沈云卿的面門。
“父親當心!”沈云卿假意撲救,身體迅速向前一撲,袖中暗藏的契書副本“恰巧”飄入炭盆。火光瞬間卷住了“林氏”字樣,沈云卿見狀,凄然落淚,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女兒原想為姨娘遮掩,誰知...”她的臉上露出痛苦和無奈的神情,仿佛是被命運捉弄的可憐人。
暴雨驟然而至,“噼里啪啦”地砸在屋頂上,澆滅了炭盆的余燼。沈云卿跪在污水橫流的地上,雨水打濕了她的衣衫,她卻渾然不覺。她看著父親瘋魔般地撕扯經卷,當浸過明礬水的《地藏經》顯出新契書時,她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了轉瞬即逝的笑容,那笑容中帶著一絲狡黠和得意——那上面“沈崇德”的私章,正是她昨夜潛入書房偷蓋的。
“老爺!不好了!”小廝慌慌張張地撞進門檻,懷中的賬冊被淋得透濕。他氣喘吁吁地說道:“西郊佃農暴動,說咱們用賑災田養私兵!”泛潮的紙頁間,蓋著淮州官印的批文赫然在目,與地契上的蛇形紋嚴絲合縫。
沈云卿聽到這個消息,突然咳出黑血,她的身體微微一顫,染毒的帕子飄向沈崇德的靴尖。她的聲音微弱而帶著一絲決絕:“女兒愿以死明志...”說著,她踉蹌著撞向香案,暗格里真正的賬本“恰好”跌落出來。染血的砒霜紙包混在契書中,桑皮紙上褪色的“丙申”字樣,正是母親暴斃那年,這一切仿佛是命運的安排,將真相一點點地揭露出來。
寅時三刻,祠堂方向傳來陣陣哭嚎聲,在這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凄涼。沈云卿立在佛堂檐下,靜靜地看著家丁將劉嬤嬤拖過雨幕。劉嬤嬤的指甲在青石板上抓出帶血的溝壑,那聲音“吱吱”作響,像極了前世弟弟溺亡時在湖底石上的抓痕,讓沈云卿心中一陣刺痛。她將備好的假賬投入井中,看著漣漪吞沒“淮州王”的印鑒,仿佛是在吞沒她最后一絲猶豫,她的眼神中充滿了堅定和決絕。
秋棠提著燈籠走近時,腕間新換的玉鐲泛著幽光,在夜色中顯得格外神秘。沈云卿的眼神瞬間銳利起來,她忽然擒住秋棠的手腕,指尖緩緩撫過內側刻紋,冷冷地說道:“這‘顧’字紋樣,戴在姨娘細作手上可還合適?”話剛說完,玉鐲應聲而碎,“啪”的一聲,半枚青銅鑰匙落進積水里,正是西郊糧倉的秘鑰。
“姑娘饒命!”秋棠嚇得癱跪在地,她的臉上充滿了恐懼和絕望。發間的銀簪突然刺向心口,沈云卿眼疾手快,抬腳踩住她的手腕,只聽“咔嚓”一聲,繡鞋碾碎指骨的脆響混著雨聲,秋棠發出一聲痛苦的慘叫。沈云卿的眼神冰冷如冰,她冷冷地說道:“不急,你還有封信要送給淮州王呢。”
五更梆子敲響時,沈云卿跪在母親牌位前,神情莊重而肅穆。供桌下暗格彈開,露出了真正的田莊地契與生鐵賬冊。她將染血的帕子系在弟弟的長命鎖上,眼中閃爍著淚光,輕聲呢喃:“阿弟再等等,那些害你的石頭,姐姐一顆顆碾成齏粉了。”她的聲音輕柔而堅定,仿佛是在向弟弟承諾,也是在向自己發誓。
晨光刺破云層時,西廂房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嘩啦”一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沈云卿望著沈月柔被拖去柴房的背影,庶妹的素白孝衣在雨水中暈成了喪幡,顯得格外凄涼。她撫過佛經封皮上的牙印,那是昨夜咬破指尖偽造血書時留下的痕跡,她的嘴角微微上揚,嘗到了幾分大仇將報的腥甜,心中的仇恨也漸漸得以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