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時分,寂靜的氛圍被梆子聲打破,那聲音裹著雨前特有的土腥氣,彌漫在空氣中。沈云卿身處房間內,借著微弱的光線,小心翼翼地將田莊地契塞進《女誡》的封皮。她的指尖在“婦德”二字上停留了片刻,似在思索著什么。羊脂玉般柔和的月光,穿過支摘窗傾灑進來,照亮了地契。只見契書上用熒光粉標記的“林”字水印,在光影下閃爍著詭異的光,猶如一條蟄伏著的毒蛇,隨時準備出擊。
“姑娘,貨郎進角門了。”秋棠的聲音從廊下傳來,她提著燈籠,燭火在驟起的夜風中搖曳不定,晃成了一道殘影。沈云卿聞聲望去,瞥見丫鬟腕間新換的絞絲銀鐲,那暗紋竟與顧家密探的腰牌如出一轍。她心中暗自思量,面上卻不動聲色,故意將契書的邊角折出一道裂痕,使得“賑災章”的官印缺了半角,這看似不經意的舉動,實則暗藏玄機。
此時,林姨娘扶著沈月柔正朝著佛堂走去,她們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金線繡鞋踩碎了廊下的蝸牛殼,發出細碎的脆響。沈云卿聽著這聲音,腦海中不禁浮現出前世母親咽氣時捏碎玉佩的場景,心中一陣刺痛。她定了定神,將真地契用蠟封進母親牌位的底座,而那假契書上的松香脂遇熱便會顯形,這是她從溯光鏡暗格里學到的巧妙把戲,此刻正好派上用場。
三更梆子敲到第二聲時,貨郎的銅鈴聲在角門清脆地響起。沈云卿貼著潮濕的墻根,小心翼翼地潛行著。青苔混著夜露的涼意,透過繡鞋滲入她的腳底,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她看到,由顧家密探扮作的貨郎正卸下擔子,擔頭晃動的銅鈴發出的節奏,與林姨娘約定的暗號分毫不差。在月光的映照下,她清楚地看見對方鎖骨處的蛇形刺青泛著青幽的光,這刺青與那日在地牢中看到的衙役頸后的印記重疊在了一起,讓她更加確定了自己的計劃。
“這是西郊三百畝良田的地契。”沈云卿走上前去,遞過契書的同時,袖中銀針悄然挑破了自己的指尖。一滴血珠緩緩滲出,滲入“林”字水印中,在暗處泛著幽藍的光,格外醒目。“告訴淮州王,我要他親筆簽押的鹽引作交換。”她的聲音平靜而堅定,眼神中透露出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
貨郎剛接過契書的剎那,庫房方向突然傳來一陣犬吠聲。沈云卿反應極快,迅速旋身隱入了旁邊的芭蕉叢中。她靜靜地觀察著,只見林姨娘提著燈籠匆匆趕來。翡翠步搖的流蘇隨著她的動作,掃過貨郎的手背,貨郎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咽下了那個她特意教給密探的破綻暗號。
“地契呢?”林姨娘的嗓音發緊,透露出一絲緊張和急切,她的護甲不小心勾破了契書的邊角。貨郎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玄鐵扳指在契書上壓出了一個新印,語氣強硬地說道:“王爺要驗貨。”
沈云卿在暗處看著這一幕,嘴角不禁揚起一抹冷笑。她知道,那扳指內側的毒針已沾過烏頭汁,只需稍稍用力……果然,林姨娘吃痛,猛地縮手,契書飄落在地。熒光粉標記的“賑災章”正對著月光,那殘缺的官印在暗處竟拼出了完整的紋樣,真相似乎即將浮出水面。
“什么人!”沈崇德的暴喝聲如驚雷般響起,驚飛了滿樹的棲鴉。沈云卿趁機將早就備好的火折子擲向柴堆,瞬間,火光沖天,照亮了庫房的偏門。她看著父親腰間的蟠龍玉佩在火光中晃成殘影,那本該陪葬的物件此刻卻系在活人身上,心中涌起一股強烈的諷刺之感。
林姨娘攥著地契的手僵在了半空,貨郎的斗笠也被疾風掀開。沈云卿特意讓密探在耳后貼了蛇形刺青貼,此時遇熱滲出的靛青染料,順著密探的冷汗蜿蜒而下,正對著父親赤紅的雙眼。林姨娘見狀,撲跪在地,大聲喊道:“老爺!這是陷害!”翡翠步搖勾破了沈崇德的袍角,她的臉上滿是驚慌和委屈。
沈云卿突然從暗處沖出,繡鞋穩穩地踩住飄落的地契,大聲說道:“父親可要細看?這契書用的官印,是去年江南洪災特批的賑災章呢。”她的眼神堅定而銳利,直視著父親的眼睛。
就在這時,暴雨傾盆而下,瞬間澆滅了柴堆的余燼。沈云卿在雨幕中高高舉起契書,那殘缺的官印被雨水沖刷著,漸漸顯出了“淮州監制”的暗紋。林姨娘見此情景,突然暴起,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芒,染毒的護甲朝著沈云卿的咽喉抓去。然而,她的動作被一旁的顧家密探看在眼里,密探迅速出手,反剪了她的雙臂,讓她無法得逞。
“父親救我!”沈月柔的尖叫聲混著雷聲炸響,她的臉上滿是驚恐。沈云卿趁機將真賬冊塞入父親懷中,那浸過牛乳的頁面遇雨顯形,“私鑄兵器”的字樣混著生鐵箭鏃圖清晰地展現在眼前,每處紅點都對應著西郊田莊,這無疑是鐵證如山。
林姨娘被拖走時,金線繡鞋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一道蜿蜒的血痕留在了地上。沈云卿望著那道血痕,腦海中又浮現出前世自己咽氣時,嫁衣在雨水里暈開的血花,心中感慨萬千。她轉身走向井邊,聽著嬤嬤投井的撲通聲,面無表情地將染血的飴糖扔進了漩渦,那動作仿佛在宣告著一切的終結。
寅時三刻,祠堂內,梁柱上滴落著夜露。沈云卿跪在母親牌位前,神情莊重地將真地契用蠟封進暗格。就在這時,供桌下突然傳來一陣抓撓聲。她微微一怔,隨即掀開地磚,只見那只從淮州帶來的信鴿正啄食著帶血的谷粒。她的眼中閃過一絲光亮,心中暗道:是時候讓御史臺收到那份大禮了。
暴雨仍在肆虐,沈云卿拆開顧家密探送來的密信。火漆印上的蛇紋在雨中泛著青光,顯得格外詭異。信箋里夾著半枚生鐵箭鏃,與父親書房暗格里的證物正好吻合。她忽然輕笑出聲,那笑聲中帶著一絲解脫和暢快。她將箭鏃系在弟弟的長命鎖上,鎖芯里的砒霜解藥硌得紅繩發燙,仿佛在訴說著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
“姐姐...”沈月柔鬼魅般地立在廊下,她的丹蔻染就的指甲滴著血,眼神中充滿了怨毒和不甘。“你以為贏了?”她的聲音低沉而陰森,仿佛來自地獄的詛咒。
沈云卿眼神一凜,甩出袖中銀針,針尖淬著的熒光粉在雨中劃出一道碧色的弧線,如同夜空中的流星。“妹妹可知,你娘親的啞藥里摻了溯光粉?”她的聲音冰冷而嘲諷,指向祠堂梁柱,昨夜涂上的藥水正顯出新痕,“淮州王”三字混著生鐵箭鏃圖,在閃電的映照下猙獰如鬼面,仿佛是對罪惡的審判。
五更梆子敲響時,沈云卿在井邊浣洗著染血的銀針。井水泛起陣陣漣漪,倒影中浮現出林姨娘貼身嬤嬤的面容。只見那老婦正將密信殘頁吞入腹中,試圖銷毀證據。沈云卿的眼神瞬間銳利如鷹,她彈指射出最后三枚銀針,針尾系著的絲線在井口織成了一張蛛網,心中暗自盤算著:明日打撈尸首時,該有人“意外”發現那些未消化的罪證了,這場復仇的棋局,她必將取得最終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