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陽光透過斑駁的樹葉灑在沈家的院子里,營造出一種寧靜的氛圍。然而,算盤珠撞在檀木框上的脆響,卻如同一道驚雷,驚飛了檐下那一群原本悠閑的麻雀。沈云卿身著一襲素凈的衣衫,靜靜地坐在桌前,指尖輕輕拂過那本泛黃的賬冊。江南新米的清香,混合著陳年墨臭,鉆入她的鼻腔,讓她微微皺了皺鼻子。她的眼神突然一凜,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重要線索,猛地收攏五指,那把金絲楠木算盤便重重地拍在了案上,發(fā)出一聲沉悶而有力的聲響。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一旁的掌柜手一顫,手中的茶盞險些掉落,最終還是潑出了半盞碧螺春。那茶水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弧線,濺落在掌柜靛藍(lán)的袍擺上,暈開了一片深色的水痕。掌柜是個枯瘦的老者,他的喉結(jié)不安地滾動著,臉上露出一絲緊張和慌亂。
“陳掌柜,宣德三年的早稻市價幾何?”沈云卿的聲音平靜而冰冷,仿佛不帶一絲感情。她的目光如鷹般銳利,緊緊地盯著掌柜,似乎要將他看穿。
掌柜咽了口唾沫,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答道:“回大小姐,每石二錢銀...”
“那這賬上怎記著三錢半?”沈云卿霍然起身,鴉青的裙裾隨著她的動作掃落了滿地的賬頁。她的臉上帶著憤怒和不滿,迅速抽出夾著紅繩的那頁賬冊,用力甩在對方臉上。紙角的熒光粉標(biāo)記在晨光中泛著幽藍(lán)的光,格外醒目?!敖袂锝先葚S收,京中米價反漲三成,陳記米行改做金玉買賣了不成?”她的聲音提高了幾分,充滿了質(zhì)問和指責(zé)。
就在這時,雕花門扉被猛地撞開,發(fā)出一聲巨響。林姨娘扶著沈月柔踉蹌闖入。沈云卿的余光瞥見庶妹鬢間新添的東珠步搖,那顆拇指大的珍珠圓潤光潔,在陽光下閃爍著誘人的光芒,正對著賬冊上虛高的米價數(shù)字。她的心中一痛,忽然想起母親臨終前攥著的東珠耳珰,也是這般美麗,卻被收殮婆子硬生生從遺體中剜走,那一幕仿佛就在眼前,讓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痛苦和仇恨。
“卿兒這是做什么?”林姨娘強笑著,試圖掩飾自己的緊張和不安,她伸出手?jǐn)n過賬冊,染著蔻丹的指甲在熒光標(biāo)記處打轉(zhuǎn)。沈云卿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她突然按住林姨娘的手腕,羊脂玉鐲撞上對方腕間的絞絲銀鐲,發(fā)出一聲清脆的聲響,如同囚鏈相擊?!耙棠锟芍?,母親陪嫁的十二間米行,三年間竟虧空五萬兩?”她的聲音中充滿了憤怒和不甘,像是壓抑了許久的火山終于爆發(fā)。
多寶閣上的青玉觀音突然搖晃起來,似乎感受到了這緊張的氣氛。沈云卿的眼神一緊,袖中銀針如閃電般射出,精準(zhǔn)地釘住了即將傾倒的瓷瓶。那瓷瓶是母親當(dāng)年捐給祠堂的寶物,瓶底還刻著“慈悲為懷”的訓(xùn)誡。她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冷笑,抖開蓋著淮州官印的米價公文,紙頁故意擦過林姨娘的面頰,飄向炭盆。火舌卷住“三錢”字樣的瞬間,映得林姨娘那張妝容精致的臉如同惡鬼,充滿了扭曲和丑惡。
沈月柔的臉色一變,突然扯斷了珊瑚手釧,朱紅的珠子如同一串串紅寶石,滾到了沈云卿的腳邊。“姐姐莫要冤枉好人!這些賬目都是父親過目...”她的聲音有些顫抖,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慌亂和心虛。
“父親可知今秋漕運新增三成腳費?”沈云卿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嘲諷,她碾碎了一顆珊瑚珠,胭脂色的碎屑沾滿了指尖?!翱蛇@賬上運費分文未漲?!彼恼Z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突然,她掀開地磚,取出暗格里藏著的漕幫密信,火漆印上的蛇形紋路正對著林姨娘煞白的臉。林姨娘的身體微微一震,眼神中閃過一絲恐懼。
滿堂陷入了死寂,空氣中彌漫著緊張和壓抑的氣氛。就在這時,米倉方向傳來一聲悶響。沈云卿的眼神一凜,提裙疾走,鴉青的裙擺掃過門檻,沾上了陳米的霉味。她推開倉門的剎那,成堆的麻袋傾瀉而出,白米間混著的生鐵箭鏃在晨光下泛著冷冷的青光。她彎腰拾起一枚箭鏃,仔細(xì)地觀察著,箭尾的蛇形刻痕與溯光鏡上的紋路如出一轍。
“姨娘好手段。”沈云卿的聲音冰冷而嘲諷,她將箭鏃擲在林姨娘腳邊,眼神中充滿了厭惡和憤怒?!懊仔刑澘盏你y錢,原來都換了這些誅九族的玩意兒?!奔庠肭啻u,發(fā)出一聲嗡鳴,她的目光如鷹般銳利,瞥見沈月柔正往袖中藏賬冊殘頁,那紙角的熒光標(biāo)記在暗處幽幽發(fā)亮。
沈崇德聞訊趕來時,沈云卿正將熒光粉撒向空中。細(xì)碎的碧塵在空中飄散,落在生鐵箭鏃上,映出了“淮州監(jiān)制”的暗紋。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用帕子按住嘴角,指縫間滲出了黑血。那黑血正是那日假裝中毒時用的烏雞血,此刻卻成了最好的作證。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決然,像是在向眾人宣告自己的決心。
“父親明鑒...”林姨娘撲跪在地,翡翠步搖勾破了沈崇德的袍角。沈云卿冷眼瞧著那道裂痕,恍如看見三年前母親咽氣時抓破的錦被,心中一陣刺痛。她將漕幫密信與米價公文并置案上,熒光粉在日照下漸漸拼成了“軍糧”二字。
“逆女!”沈崇德的臉上露出憤怒的神色,他猛地一掌摑來。沈云卿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但她迅速偏頭躲過,掌風(fēng)掃落了她髻間的白玉簪。發(fā)絲散落的瞬間,她抓起生鐵箭鏃抵住咽喉,眼神堅定地說道:“女兒今日若死在這里,明日御史臺收到的可就不止這些了?!彼穆曇糁谐錆M了威脅和警告。
祠堂方向突然傳來鐘鳴,那鐘聲沉悶而悠長,仿佛是一種召喚。沈云卿的眼神一緊,甩開眾人,沖向佛堂。她的腕間銀鈴在疾奔中碎落滿地,發(fā)出清脆的聲響。推開朱漆大門的剎那,她看見母親的牌位倒扣在供桌上,底座暗格大敞,露出半幅染血的襁褓布。那正是弟弟溺亡時裹身的錦緞,她的心中一陣劇痛,淚水奪眶而出。
“母親...云卿來遲了...”她跪地痛哭,指尖輕輕撫過襁褓上干涸的淚痕,仿佛能感受到弟弟曾經(jīng)的存在。暗處忽然傳來紙張摩擦聲,她猛地轉(zhuǎn)身,見沈月柔正將賬冊殘頁塞入香爐。火舌卷住“淮州”字樣的瞬間,她甩出袖中銀針釘住對方手腕。
“妹妹燒的什么好東西?”沈云卿的眼神中充滿了憤怒和仇恨,她鉗住庶妹的下巴,迫使她仰頭吞咽飛灰?!斑@般心急火燎,莫不是姨娘教你的理家之道?”灰燼沾在沈月柔慘白的唇上,像極了那年喜房地上凝結(jié)的血痂,讓她的心中充滿了厭惡。
暮色四合,黑暗漸漸籠罩了整個米倉。沈云卿獨坐其中,四周一片寂靜。她的指尖摩挲著生鐵箭鏃,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思索和堅定。她在賬冊空白處用熒光粉勾畫著路線圖,漕運水道與私兵駐地逐漸重合,每個節(jié)點都標(biāo)著米行虧空的銀兩數(shù)目。檐角傳來三聲鷓鴣啼,她知道是顧家密探取走了致命證據(jù),心中涌起一陣欣慰。
月光爬上西墻,灑下清冷的光輝。沈云卿將真正的賬目謄抄在《金剛經(jīng)》夾頁,熒光墨水漸漸干涸。就在這時,她聽見林姨娘房中傳來瓷器碎裂聲,那尊青玉觀音終究還是摔了,她的心中一陣感慨,仿佛那破碎的觀音,正如她親手摔碎的天真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