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梨香院·冷香劫

梨香院的垂花門浸在暮春的苦藥香里，檐角懸著的五色藥囊被風吹得簌簌作響。黛玉繞過萬字紋影壁，見寶釵正坐在葡萄架下搗藥，漢白玉杵敲擊瑪瑙缽的脆響驚飛幾只金瞳畫眉。鳥羽掠過紫藤花穗時抖落細碎磷粉，落地竟凝成個殘缺的“歿”字。

“妹妹來得巧，這冷香丸的雪水正化到第三重。”寶釵腕間金鎖輕晃，鎖芯忽地彈開，滾出一顆刻著“離恨天”的鮫珠。黛玉袖中的補天石碎片驟然發燙，燙得她險些碰翻藥簍——簍底鋪著的青鸞殘羽，正是神瑛侍者化形時褪下的仙翎。

西廂房的門簾用九百九十九顆藥珠串成，撥動時如聞梵音。內室供奉的鎏金藥師佛掌心托著半塊補天石，佛眼隨燭火明滅開合。黛玉伸手欲觸香案時，長明燈芯突然爆響，燈油在青磚上蜿蜒出“子時逃”的血字。窗紗被風掀起一角，她瞥見襲人正在后院埋藏青銅匣，匣縫滲出的金液將牡丹染成妖異的紫黑色，花瓣邊緣生出細密齒痕。

“林姑娘試試這枇杷膏。”鶯兒捧來的琉璃盞泛著琥珀光，盞底沉著幾片帶倒刺的指甲。黛玉舀起半勺，勺面忽現幻象：寶玉被鐵鏈鎖在冰窟中，通靈玉嵌在他心口，正汩汩滲出血珠，而寶釵的金鎖懸于冰窟之上，鎖鏈纏著三百具女尸的腳踝。

“寶姐姐這金鎖倒比玉還冷。”黛玉指尖剛觸鎖面，忽見自己倒在滿地血泊中，腕間金鎖裂成兩半。寶釵猛然后退，鎖鏈纏住藥杵：“妹妹慎言，這鎖里封著南海鮫人的怨魄。”話音未落，藥杵砸碎瑪瑙缽，濺起的碎片在黛玉腕間劃出血痕。

血珠墜入藥渣的剎那，滿院草木瘋長。川貝母張開帶齒的苞片，金銀花藤纏住寶釵腳踝，將她拖向藥師佛手中的補天石。佛像突然睜眼，瞳孔映出大觀園火海——黛玉看見自己穿著嫁衣沉入冰湖，寶釵的金鎖正勒在寶玉頸間，鎖芯嵌著的鮫珠迸出青光。

“顰兒救我！”寶釵的呼救裹著鐵銹味，金鎖騰空化作銀鏈纏住黛玉脖頸，“那年渡船上的金鎖…本就是為你備的刑枷…”黛玉窒息間看清鎖身內側的銘文——“不離不棄”正被血污蝕成“不死不休”。寶玉破門而入時，黛玉拔下芙蓉簪挑斷銀鏈，簪尖刺破他手背，兩人血珠在藥缽中交融，凝成一顆刻著神瑛面容的琥珀。

子夜驚雷劈開梨香院地磚，黛玉循著青銅鎖鏈的刮擦聲摸到墻根。補天石碎片嵌入磚縫的剎那，地底傳來齒輪轉動的悶響。十丈深處的青銅渾天儀刻滿女子名諱，中央玉衡軸鑲著寶釵的鮫珠。儀體轉動時，胃宿方位顯現黛玉前九世死狀：第六世被金簪封喉，第八世困于青銅棺溺亡，第九世…竟是寶釵剜出她心頭血注入冷香丸。

天樞位傳來寶玉的囈語：“這淚要還到第幾世…”聲波震碎渾天儀外殼，露出核心的芙蓉石。石中封著半顆仍在跳動的心臟，每搏動一次便綻開朵血芙蓉——正是神瑛被剜去的情魄。黛玉的補天石突然飛起，在石面烙出焦黑梵文：“三生石裂，往生柱傾”

五更梆響，井中浮起纏金線的骷髏。天靈蓋插著黛玉的芙蓉簪，下頜骨咬著泛黃婚書。賈母見到此物昏厥，手中佛珠混著刻“絳珠”的鮫人淚。淚珠映出密室景象：三百盞長明燈圍著的冰棺中，躺著與黛玉容貌無二的女子，心口嵌著通靈玉碎片，棺槨刻滿“丙申年三月初三”的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