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州漕運碼頭的火光舔舐著夜空，周衍青衫袖口的昆侖玉扣倒映出妖異的紅。他蹲在第三艘起火糧船的桅桿頂端，聽著腳下粟米爆裂的噼啪聲，指尖摩挲從東宮帶出的半片龜甲——魚膠黏層下露出“亥時三刻“的刻痕，這是與漕幫三當家約定的暗號。

“好個火龍燒倉！“九環鬼頭刀劈開濃煙，獨眼龍趙九踩著燃燒的舢板躍上船頭。漕幫三當家的皮革眼罩被火舌舔出焦味，卻渾然不覺地抓起把焦黑的稻谷：“燒了十二萬石秋糧，山西道的糧價該翻三番了吧？“

周衍彈指將龜甲嵌入對方刀柄凹槽：“三爺不妨細看河面。“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三十六個著火的血燈籠正順流而下，每個沉入水底時都激起詭異的青紫色漣漪。趙九獨眼驟縮，認出這是漕幫三十年未用的“千帆過境“令——那些燈籠墜落的軌跡，分明是舊周水師傳訊的星圖。

三丈外的蘆葦叢中，錦衣衛千戶陸昭的飛魚服已沾滿泥漿。他盯著隨從打撈的血燈籠，牛皮燈罩上《金剛經》經文在河水浸泡后顯出青紫紋路。“綠礬水寫的密文...“老仵作顫抖的嗓音混著遠處糧船爆裂聲，“遇尿堿顯色，這是前朝工部的...“

陸昭的繡春刀突然劈開燈籠骨架，斷裂的竹篾露出極細的銅絲，纏繞方式赫然是舊周水師的“子母連環結“。昨夜東宮那個游方郎中磁石吸刀的畫面閃過腦海，他猛然攥緊燈籠殘骸：“查！三個月內所有接觸過軍器局銅料的人！“

此時的漕運衙門地庫，周衍正舉著夜明珠端詳鹽引票據。霉變的賬冊在幽光中泛著慘白，他指尖劃過永樂元年鹽引兌付率的數字輕笑出聲：“寶鈔貶值三成，燕王清君側的口號倒是比朱允炆的信用值錢。“突然將東宮順來的太子私印按在空白鹽引上，朱砂印泥在宣紙上泅開血般的紋路。

地面傳來震動，二十輛晉商銀車正碾過石板街。天機閣偽造的鹽引已混入車中，明日這些蓋著作廢印鑒的票據就會在山西票號引發雪崩。周衍嗅著空氣里的焦糊味計算時辰，軍器局的爆炸該把工部歷年虧空賬目化作飛灰了——除了他故意留在瓦礫中的半枚燕王箭簇。

秦淮河最大的畫舫“忘憂閣“突然響起塞北牧歌。頭牌云裳的赤金步搖隨《套馬桿》曲調擺動，在銅鏡投射的光斑被二樓包廂的蒙古茶商破譯成“糧價四倍“的密碼。當兵部侍郎的咸豬手拽住她衣袖時，翡翠鐲子撞擊銀酒壺的聲響，又化作命令九邊軍戶囤糧的摩斯電碼。

黎明前的黑暗最濃時，德州城同時炸開七處火頭。漕工舉著假鹽引沖擊衙門的吶喊，與晉商銀車遭劫的銅錢灑落聲混作一團。白蓮教宣布對血燈籠負責的檄文還貼在城隍廟前，杭州八百里加急又送來絲綢期貨崩盤的噩耗。漕幫十二香主各自握著蓋不同印章的效忠信面面相覷，卻不知每封信的蠟封里都藏著周衍特制的磷粉——當正午陽光射入香堂時，這些效忠信會自燃成指向燕王的“天罰“證據。

周衍站在漕運司最高的望樓，看著自己種下的混亂如瘟疫蔓延。懷中《青囊劫余錄》的書頁間，倭國銀礦分布圖正被晨霧打濕，墨跡緩緩流淌成新的圖案——那是用明礬水預設的山東道饑民流竄路線。當他摸向腰間磁石準備撤離時，突然觸到個冰涼的物件——昨夜太子塞來的鎏金匕首竟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半塊刻著“白蓮凈土“的青銅腰牌。

西北天際忽有驚雷炸響，卻不是雷聲。周衍望著應天方向騰起的黑煙微笑，那是他留在軍器局的最后禮物：十缸泡著硫磺的鯨油，此刻應該正把朱允炆新鑄的永樂通寶融成銅汁。風中飄來焦臭的銅錢味，他哼著走調的《國際歌》轉身，卻撞上陸昭淬毒的刀尖。

“周太醫真是好手段。“錦衣衛千戶的飛魚服還在滴水，腳下水漬卻泛著詭異的碧色——這是沾到血燈籠的綠礬水了，“從東宮到漕幫，從軍器局到晉商銀車...“繡春刀緩緩下移挑開他衣襟，露出內襯里燕王府的暗紋，“但你算漏了兩件事。“

周衍感受著刀刃劃破皮膚的涼意，余光瞥見趙九帶著漕幫死士圍攏過來。他故意讓陸昭的刀鋒更深入半寸，鮮血浸透的衣襟里，藏著從太子藥方換下的暹羅香草開始揮發。當陸昭突然踉蹌著捂住口鼻時，周衍已退到望樓邊緣，手中磁石吸住屋檐下的鐵鏈——這是墨工坊為他特制的逃生索。

“第一，我故意讓你跟蹤到漕司。“他在空中蕩向燃燒的糧倉，身后傳來瓦片碎裂聲，“第二...“突然撒手墜入火海，聲音卻從地底傳來：“你中的是改良版蓖麻毒，解藥在濟南府鹽商的茶餅里——正好燕王大軍三日后路過！“

陸昭劈開地面時，只看到條幽深的地道。火把照亮壁上未干的血字，正是用他腰間失竊的鎏金匕首刻成：“青囊不載無名毒，留待燕王破應天。“地道盡頭傳來水聲，混著周衍最后的忠告：“陸大人最好快馬加鞭——白蓮教此刻應該正在炸黃河大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