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著賀知章的背影離去,秦佾終于明白了這位頂頭上司為何會對自己如此客氣。
估計還是因為他臭不要臉的抄襲了那兩首詩的原因,秦佾在心中默默的對李賀與徐錫麟這兩位說了聲對不起。
也在心里暗下決心,以后如果不是萬不得已,絕不隨便剽竊別人的知識產權。
今日招諫司的事務已經被賀知章與牛仙客處理完了。
秦佾這才知道,由于武曌登基已經七年,如今朝堂之上的政治局勢基本上算是穩定了下來,已經沒有多少人在投書議政了。
每天招諫司收到的諫言不過寥寥數封,有的時候還連一封都沒有。
賀知章走后,牛仙客的心中也松了一口氣。
要知道他的這位前頂頭上司,那可是三十五歲中的進士,也是浙江地區有史以來的第一個進士。
因此賀知章對牛仙客這個監生出身,沒有功名的下屬并不十分瞧得上。
要不是入仕時間太短,而且一個江南道人在長安也沒有根基,賀知章早就想把牛仙客從自己的手下弄走了。
實際上牛仙客也對如今的差事不甚滿意。
如今招諫司的投書中,哪有什么對朝政的真知灼見?基本上都是歌功頌德的馬屁文章。
牛仙客雖然是監生出身,在國子監的四門學中讀了十年的書。
然而他的心中從來都對寫詩做賦不屑一顧,認為只有像李靖、薛仁貴那樣為朝廷開疆擴土的行為,才是男兒應有的抱負。
然而原本欣賞他的傅文靜升任了萬年縣縣令,作為京兆府的附郭縣,那里的屬官佐吏一應俱全,也沒有他能夠選擇的位置。
因此,牛仙客這才勉為其難的在匭使院招諫司中苦捱著日子,總想著有朝一日能夠到戰場上建功立業。
如今賀知章升任長史,院正來俊臣又舉薦了秦佾做主事,原本牛仙客對這些事都毫不關心。
然而秦佾不知道的是,自從三日之前,狄仁杰在甘露殿向武曌和其他人展示了他那兩首詩作之后,如今在長安的朝堂之上,他已經是小有名氣了。
匭使院本來是就特務機構消息靈通,因此賀知章、牛仙客等人也都聽說了秦佾的那兩首詩作。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只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尸還......
每次背誦起秦佾的這兩首詩,牛仙客就將其因為知己。
在他看來,或許也只有大唐開國名將、凌煙閣二十四功臣、冀國公秦瓊的后代子孫,才能有這樣的豪邁氣概吧!
因此,牛仙客原本不是一個喜歡巴結逢迎上官的人。
可終于親眼見到了那兩首讓自己心潮澎湃的詩作者,他一時之間心里也是激動萬分。
“主事大人,”牛仙客向秦佾行了個禮,“下官......下官.......”
原本牛仙客是想問問秦佾,他是在何種情況之下,才寫出這兩首如此豪邁的詩句。
可對方是自己的頂頭上司,牛仙客轉念一想,又覺得有些突兀,這才吞吞吐吐起來。
秦佾并不知道牛仙客的心中所想,他看到對方此刻憋紅了面頰,頭上冒出一片細細的汗珠,還以為牛仙客是有什么為難的事情。
他沖著牛仙客微微一笑,風輕云淡的擺了擺手。
“牛主簿,可是有何為難之事嗎?”
牛仙客被秦佾這么一問,心中就更加緊張了。
那感覺就想粉絲看到了自己的愛豆,對方真要是跟你打個招呼,粉絲的心中一定會激動不已。
“下官.....下官......”
牛仙客此時已經十分的羞赫,心中頓感窘迫,一著急,直接對秦佾說了一句。
“主事大人,今日司中的逐項事宜都已經處理完畢。”
“下官的一個朋友如今在隴右道從軍,托人給下官帶來一些葡萄酒。”
“不知大人可否有興致,你我二人小酌一番如何?”
“葡萄酒?”秦佾心中更加錯愕。咱倆上著班呢兄dei,你要找我喝酒?
牛仙客哪知道秦佾的心中在想些什么?
他只是靈機一動,想著二人喝一點酒,便能快速的熟絡起來,隨后再向秦佾請教那兩首詩的創作背景。
看到秦佾滿臉疑惑的神情,他也就不再猶豫,把心一橫。
“主事大人,下官聽說這些西域的葡萄酒,與我朝的米酒相比,別有一番風味。”
“好友托人帶到長安之后,下官也是十分珍惜,平日里也舍不得拿出來喝。”
“今日主事大人就職,下官便想著借花獻佛,以此作為恭賀主事大人之誼。”
“如此......”秦佾沉吟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
“也好,本官也從未喝過西域的葡萄酒,你我二人倒是可以品嘗一番。”
秦佾當然喝過葡萄酒,不過那都是在穿越之前的事兒。
來到這個時代,他別說葡萄酒,就是酒都沒喝過一次。
作為一個西北爺們,其實秦佾從小就會喝酒,被牛仙客這么一說,他的酒癮便被勾了起來。
聽到秦佾并未推脫,牛仙客連忙一溜煙跑向自己的公房。
秦佾則是踱著步,慢慢向自己的公房走去。
他這件公房的規模,自然不能與匭使院的正堂相比。
大約是一間五十平方左右的房間,最里面擺著一張條案,條案下放了一個蒲團。
在房間兩側還有十幾個蒲團,秦佾猜想這個房間應該是兼具他辦公和開會的功能在里面。
跪坐在條案的后面,桌子上擺著一個白瓷蓮花的香爐,里面焚的是比較普通的零陵香,是市面上比較常見的大路貨。
另外桌上還有幾個札子,應該都是牛仙客選出來的投書。
秦佾隨手拿起來看著,其中一個名叫《論官弊》的札子立刻便引起了他的注意。
這是一篇議論當下官場風氣的文章。
主要是說當下的朝廷官員,為了升官發財,于是便攀附權貴。
這些人不想著報效朝廷,造福百姓,卻整日琢磨如何巴結上官,阿諛奉承,導致朝堂之上的風氣十分惡劣。
在這篇文章的最后,還附了一首詩。
蘭葉春葳蕤,桂華秋皎潔。
欣欣此生意,自爾為佳節。
誰知林棲者,聞風坐相悅。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意思就是說,正人君子應該追求本身的高風亮節,而不是總想被貴人提拔。
等到自己的德行夠了,自然能夠成為被世人推崇的人。
秦佾仔細看了看,這篇文章的后面沒有署名。
根據匭使院的規矩,沒有署名的文章是不能向上呈送的。
他猜測應該是賀知章看到最后的那篇詩文不錯,所以才放在案頭,可供他隨時拿出來品讀。
不過雖然沒有署名,秦佾卻從這首詩中認出了文章的作者。
這首詩不就是張九齡的《感遇十二首》中的第一首嗎?
秦佾仔細在記憶中檢索了一番,便回憶起此刻的張九齡,應該正在國子監四門學中讀書。
想必是他看到如今朝堂之上武氏諸王橫行霸道,而那些官員對他們卻是言聽計從,這才有感而發寫了這篇文章。
心中冷笑了一聲,秦佾暗自算計起來。
既然張九齡你主動向匭使院投書,那就別怪本官對你不客氣。
就在他腦子里想著該如何炮制張九齡的時候,牛仙客手中提著一個仿皮囊瓷酒壺走了進來。
這種酒壺的樣子很像西域人用羊皮縫制的水囊,扁平的壺身,掛在馬匹或者駱駝的身邊十分方便,一看便是胡商喜歡的樣式。
牛仙客將酒壺擺在桌上,順手又從懷中掏出兩個晶瑩剔透的小酒杯。
打開壺蓋,將里面紫紅色的葡萄酒倒入酒杯之中。
隨著葡萄酒液的蕩漾,兩個青色的酒杯竟然泛起一小片光芒。
“主事大人,”牛仙客端起一個酒杯放到秦佾的面前,“這是我那朋友一同送給我的兩個夜光杯,據說這種杯子只在隴右道酒泉縣所產。
“雖然沒有多么貴重,但喝葡萄酒的時候,卻能隨著酒水的波動閃光,卻是十分新奇。”
“是啊,”秦佾盯著眼前的酒杯不由的一陣出神。
只見在陽光之下,青色的夜光杯與姿色的葡萄酒之間,形成一小片綠光,閃爍著十分好看。
不由自主的端起眼前的酒杯,送到嘴邊之后一飲而盡。
秦佾的這具身體,之前雖然也喝酒,但大唐的酒水的度數大約只在五到十度左右。
而這個時期的葡萄酒,酒精度數卻在十五至二十度。
因此對他來說,這種酒要烈的多。
一股酸澀的酒氣頓時從腸胃頂上了腦門,秦佾的心跳都快了幾分。
“好酒,”他忍不住大喝一聲,將杯子遞到牛仙客的面前,“再來!”
連續七八杯酒下肚,秦佾感到自己終于到了那種飄飄欲仙的微醺狀態,精神也隨之亢奮起來。
再次將一杯酒一飲而盡,感覺到胸中激蕩的情緒再也壓抑不住了,秦佾騰的一下站起身,抄起條案上的毛筆,便在紙上寫了起來。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隨著秦佾手中毛筆的不斷舞動,牛仙客看著一行行詩句躍然紙上,終于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動。
他也一躍而起,從墻壁上摘下一把寶劍,一遍一遍的吟誦著這首《涼州詞》,眼中的淚水如泉涌一般奔騰而出。
在這一刻牛仙客終于知道了秦佾的志向。
如果說在他聽人說起,秦佾寫過‘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以及‘只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尸還’的時候,他還在懷疑這位養尊處優,從未上過戰場的小公爺怎會有如此豪邁。
可今日親眼看到秦佾在他面前寫下這首的《涼州詞》之后,牛仙客再也不敢質疑秦佾的胸懷。
原來冀國公的孫子,真的是將門虎子,他心中的情懷,絕不是我們這些人能揣度的啊!
他們二人此刻的心中都是豪情萬丈,或許王翰此刻正在郁悶的嘟囔著。
不是說好了不到玩不得,絕不在剽竊別人的作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