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棠的刀尖挑起我半寸心脈時,檐角鐵馬突然唱起評彈。七十二枚青銅音舌吞吐的不再是吳儂軟語,而是父親沙啞的倒計時:「亥初三刻,墨癭結果。」
血珠順著墨線爬滿診箱內的《時辰本草圖》,泛黃的宣紙上浮出父親用鐘表零件培育的詭譎植株——齒輪為萼、發條為蔓的墨色曼陀羅,正在子時方位綻開帶螺紋的花房。
「令尊把時辰種在金陵女子的子宮里。」蘇棠彈指震碎七寸柳葉刀,刃口迸出的不是金屬碎屑,而是1948年大華戲院散場的雪片。雪中裹著半張產科診單,患者姓名處洇著母親常用的絳紅胭脂。
我按住胸腔內逆行的墨脈,看她在硯臺里調制孔雀膽混合的松煙。墨杵撞擊聲驚醒了梁間的墨燕,它們銜來我修補過的那些座鐘零件,投入硯中竟化作一簇會呼吸的墨色珊瑚。
「這是林師傅養的時辰癭。」她蘸墨在我脊背勾畫《璇璣遺書》殘章,「當年他在十二位孕婦臍中埋下日晷針,待嬰孩長成,便剖出時癭嫁接給朽壞的座鐘。」
閣樓傳來古琴崩弦之聲。我抬頭望見母親懸在梁間,裙下伸出無數齒輪嚙合的根須,正將紫檀自鳴鐘的銅壺滴漏插進自己百會穴。她脖頸轉動時發出生銹發條的摩擦聲:「深兒,該換墨芯了。」
蘇棠突然咬破舌尖,將血噴在《時辰本草圖》未完成的丑時方位。墨癭爆裂處升起一座微型姑蘇城,我看見童年的自己正在平江路拾荒,手里攥著從母親產道遺落的擒縱輪。
「令堂不是消失,是成了永動母體。」她撕開旗袍下擺,大腿內側布滿與我一模一樣的墨脈紋路,「林氏墨工一脈相承的,從來都是弒親續時的詛咒。」
子正鐘鳴。墨燕群突然俯沖下來啄食我的眼球,在視網膜上刻出父親最后的留言。當疼痛穿透顱骨時,我嘗到了蘇棠唇間的大漆味道——那是母親棺槨上未干的生漆,混雜著產房銹鐵的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