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雪中，顧沉踹開療養院結冰的鐵門。刺骨的寒風裹挾著雪花涌入，吹散了鋼琴上堆積的灰塵。林雨眠坐在琴凳上，指尖在黑白鍵間游走，彈奏著走調的《月光》。

“你來了。“她沒有回頭，聲音輕得幾乎被風聲淹沒。

顧沉走近，看見她手腕上還戴著那條銀質手鏈，只是鏈子已經斷了，垂落在琴鍵上。藍花楹幼苗被她種在暖氣片旁，紫色花瓣落在琴鍵的血漬上，像極了十年前那個夏天。

“你姐姐說你在麗江等死。“他扯掉氧氣管，把凍僵的她裹進大衣。

“我確實在等。“她指尖劃過他腕上縫合的取腎疤痕，“等這顆偷來的腎臟停止愧疚的跳動。“

監測儀警報聲中，他咬開胰島素注射器：“那就讓它跳到你學會恨我為止。“

窗外雪崩轟鳴而至，吞沒最后班車的汽笛。林雨眠忽然劇烈咳嗽起來，鮮血從指縫間滲出。顧沉將她抱上輪椅，推著她穿過長長的走廊。

療養院的墻壁上貼滿了老照片，其中一張引起了顧沉的注意。照片上是一個年輕女人抱著嬰兒站在藍花楹樹下，女人的眉眼與林雨眠如出一轍。

“那是我母親。“林雨眠輕聲說，“她在這里工作了一輩子，最后也死在這里。“

顧沉停下腳步，看見照片下方有一行小字：“1998年，林醫生與女兒雨眠。“

“你父親......“

“他是個商人。“林雨眠打斷他，“在我五歲那年拋棄了我們。母親帶著我來到這里，靠微薄的薪水養活我。直到十年前，她因病去世。“

顧沉的心猛地揪緊。十年前，正是他在地鐵站救下林雨眠的那一年。

“你知道嗎？“林雨眠抬起頭，淚痣在月光下泛著微光，“那天我在地鐵站暈倒，是因為去給母親買藥。我本來想死的，可是你救了我。“

顧沉蹲下身，握住她冰涼的手：“所以你就一直記得我？“

“記得太清楚了。“她苦笑，“以至于后來遇見蘇璃，看見她手腕上那道疤，我差點以為自己在做夢。“

“蘇璃不是......“

“我知道。“林雨眠打斷他，“那天在鋼琴教室，我就知道了。你手腕上的疤，是取腎手術留下的吧？為了救我。“

顧沉沉默。十年前，他在地鐵站救下林雨眠后，得知她患有先天性心臟病。為了籌錢給她做手術，他放棄了藝考，去做了腎臟捐獻。

“為什么要這么做？“林雨眠的聲音顫抖，“我們素不相識......“

“因為我知道失去至親的痛苦。“顧沉輕聲說，“我母親也是心臟病去世的。那天在地鐵站看見你，就像看見了當年的自己。“

林雨眠怔住，眼淚無聲滑落。顧沉將她擁入懷中，感受著她微弱的心跳。

窗外，暴風雪漸漸停息。月光透過云層灑落，照亮了走廊盡頭的一扇門。門上貼著褪色的標簽：“林醫生辦公室。“

“要進去看看嗎？“顧沉問。

林雨眠點點頭。顧沉推開門，灰塵撲面而來。辦公桌上放著一個鐵盒，與林雨眠珍藏的那個一模一樣。

“這是......“林雨眠顫抖著打開鐵盒，里面是一疊泛黃的信件和一張照片。照片上，年輕的男人抱著嬰兒，笑容溫暖。

“你父親？“顧沉問。

林雨眠搖頭：“是養父。母親在信里說，我的生父在我出生后就拋棄了我們。這位養父是母親在療養院的同事，一直照顧我們母女。“

顧沉拿起一封信，上面寫著：“雨眠，如果你看到這封信，說明我已經不在了。請原諒我一直瞞著你，你的生父其實......“

信到這里戛然而止。林雨眠翻遍鐵盒，卻找不到剩下的信件。

“也許答案就在療養院里。“顧沉說，“我們找找看。“

林雨眠顫抖著翻開母親的信件，每一頁都承載著沉重的過往。顧沉站在她身后，目光落在辦公桌抽屜里露出的一角照片上。他輕輕拉開抽屜，取出一張泛黃的全家福。

照片上，年輕的男人抱著嬰兒，身旁站著林醫生和一個陌生女人。那個女人的眉眼，與蘇璃如出一轍。

“雨眠......“顧沉的聲音有些干澀，“你看這個。“

林雨眠接過照片，瞳孔猛地收縮。她的手顫抖得幾乎拿不住照片：“這是......蘇璃的母親？“

顧沉點頭：“看來，我們的故事比想象中更復雜。“

就在這時，療養院外傳來汽車引擎的聲音。顧沉走到窗邊，看見一輛黑色轎車停在門口。車門打開，一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人走下車，身后跟著的正是蘇璃。

“是他......“林雨眠的聲音幾乎聽不見，“我的生父。“

顧沉握住她的手：“要見他嗎？“

林雨眠沉默片刻，輕輕點頭。

會客室里，中年男人局促地坐在沙發上，蘇璃站在他身后，目光復雜地看著林雨眠。

“雨眠......“男人開口，聲音沙啞，“我是......“

“我知道你是誰。“林雨眠打斷他，“為什么現在才來？“

男人低下頭：“我一直在找你們。當年我......“

“當年你拋棄了我和母親。“林雨眠的聲音很平靜，卻讓男人渾身一顫，“因為蘇璃的母親，對嗎？“

蘇璃猛地抬頭：“什么？“

男人痛苦地閉上眼睛：“是的。我和蘇璃的母親是商業聯姻，但我真正愛的是你母親。當我得知她懷孕后，我......我選擇了逃避。“

“所以你就拋棄了我們？“林雨眠的聲音終于有了一絲波動，“讓母親獨自撫養我，最后在這里孤獨地死去？“

“我不知道......“男人捂住臉，“我以為給你們錢就夠了......“

“錢？“林雨眠冷笑，“母親直到去世都在用你給的錢給我治病。你知道她為什么選擇在這里工作嗎？因為這里有最好的心臟病科，她希望有朝一日能治好我的病。“

房間里一片死寂。蘇璃突然開口：“所以，我們是......姐妹？“

林雨眠看向她，眼神復雜：“同父異母的姐妹。“

顧沉感覺到林雨眠的手在顫抖，他緊緊握住她的手：“雨眠......“

“我沒事。“她輕聲說，“只是覺得可笑。我們三個人，竟然被命運開了這么大的玩笑。“

中年男人抬起頭，眼中含淚：“雨眠，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請求你的原諒。但是......“

“你確實沒有資格。“林雨眠站起身，“顧沉，我們走吧。“

顧沉推著輪椅走出會客室，身后傳來男人的啜泣聲和蘇璃的呼喚。他沒有回頭，只是專注地看著林雨眠蒼白的側臉。

“想去哪里？“他輕聲問。

林雨眠望著窗外漸漸停息的暴風雪：“去鋼琴教室吧。我想再彈一次《月光》。“

月光透過云層灑落，照亮了破舊的鋼琴。林雨眠的指尖在琴鍵上跳躍，音符如流水般傾瀉而出。顧沉站在她身后，看著她的背影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單薄。

最后一個音符落下，林雨眠輕聲說：“顧沉，你知道嗎？我一直在等，等一個答案。現在我知道了，卻不知道該不該恨他。“

“恨與不恨，都是你的選擇。“顧沉蹲下身，握住她的手，“但無論你做什么選擇，我都會陪著你。“

林雨眠轉過頭，淚痣在月光下泛著微光：“即使我可能活不了多久？“

“即使你只能活一天，我也要陪你到最后。“顧沉的聲音堅定，“因為十年前，我就已經做出了選擇。“

窗外，藍花楹的紫色花瓣隨風飄落。林雨眠輕輕靠在他肩上，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