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鶴鳴樓競賣
- 大明攝政:某乃忠臣
- 垂柳浣紗
- 4065字
- 2025-07-26 16:30:20
這場馬匹競買大會設在鶴鳴樓一樓的大堂之中。
大堂寬敞,挑高極高,檐下梁柱皆是朱紅漆金,雕龍畫鳳,頗具氣派。
今日卻臨時改作了會場,地面早已掃得干干凈凈,連塵土都無半點。
正中空出一大片開闊區域,搭了一個方形木架高臺,約莫二尺來高,四角撐著金漆木柱,上面鋪著新刷過的朱紅木板,專供拍賣之用。
高臺前方,一排排地擺上了整齊的太師椅,皆為烏木雕制,椅背上還用紅綢條纏了幾圈,以作裝飾。
席位依照官階、身份排定,越靠前座次越尊顯。
第一排尤為顯眼,每張椅背后都貼著白底紅邊的紙貼,書法規整。
而正中幾個位置,明顯比旁邊略寬一些,椅背上貼著極為醒目的紙條——楷書寫就:
“上官專座”
落款處還寫著“請勿占座”四字。
周圍已有人來回張望,低聲問道:“這‘上官’,到底是哪位上官?”
另一人嘖了一聲:“你懂啥,這就是‘上面’來的人,一般人可不敢坐......”
李伯弢與汪文言立于鶴鳴樓角落一隅,看著陸續進場的戶部、太仆寺的官員和馬商。
李伯弢目光一掃,見袁中此時已持請帖入內,挑了個中間偏上的座位落座,神色輕松,笑意藏于眼角。
他心中微微一動,暗忖時辰差不多了,正要轉頭與汪文言道別,誰知汪文言卻先一步開口。
汪文言側頭看著李伯弢,嘴角一挑,緩緩道:
“之前,你和我說過一句話,到現在咱都還記得。”
“哪句話?”李伯弢側目看他。
汪文言輕輕一笑,緩緩道:“這太湖如此之大,不就正好夾在浙江與南直隸之間么?一人一半,豈不正好?”
李伯弢聞言,點了點頭,似有些印象。
汪文言卻忽然壓低了聲音,眼神在場中一轉,帶著幾分試探地問道:“有人想知道——這是伯弢兄你的意思,還是......大司寇的意思?”
李伯弢聞言,心中便已明白幾分。他略一沉吟,不動聲色地答道:“大司寇自然不會忘記,你們在營救鄙人之時是出了力氣的。”
他語氣平和,話卻說得極穩:“這句話,至少在大司寇尚未致仕之前,依然作數。”
這話在李伯弢的心里不過是幾個月的時間而已,可聽在汪文言的耳中,那可是極長的一段時間,誰都知道皇上可無意放李志回鄉。
兩人眼神在空中交錯片刻,略一點頭,便又若無其事地看向場中,仿佛方才的幾句對話,不過是閑話家常而已。
“你不提,我還差點忘了一件事。”李伯弢接著說道。
“何事?”
“文言兄可否替我引薦一下,我想拜訪一下少宗伯、少詹事韓爌。”
話音落下,汪文言卻久久沒有開口,整個人仿佛被這句看似平常的請求砸住了一般,面上雖仍帶著笑,眼神卻明顯一頓,連手中攏著的袖子都輕輕抖了一下。
他知道,李伯弢恐怕早已明白自己背后便是東宮。但這畢竟只是點到為止的默契——如今李伯弢卻當著他的面,堂而皇之地開口要見韓爌,還要由他出面引薦,這顯然是撤下了所有的虛與委蛇,明來明往了!
詹事府是什么地方?是整個士林目前寄望之所在——
東林眼下所盼,不就是太子一日即位,撥亂反正?
他們早已在東宮周圍布局多年,如今詹事府上下,齊楚浙三黨幾乎連門都摸不著,獨有東林人占盡要津,靠得就是太子心向東林。
這個節骨眼上,一個浙黨出身的李伯弢卻忽然要見韓爌,這其中的意涵,汪文言哪能不明白。
而那韓爌,雖官為“少詹事”,但卻是東宮實打實的掌權者,太子講官兼師傅,掌管著整個詹事府的日常事務。
按制,詹事府應以“詹事”為長,但和其他許多部會一樣,這詹事府詹事一直空著不任,萬歷也遲遲未補,于是少詹事便順勢執掌了一切。
此時,汪文言目光微凝,盯著李伯弢那雙淡然卻帶著看透一切的眼睛,心下早已有數。
沉默片刻,他語氣不動聲色地問道:
“伯弢兄,你的座師錢象坤,既是韓爌的徒孫,又是右春坊右諭德——正是韓爌的下屬,由他引薦,豈不是更順理成章?”
李伯弢聞言,微微的搖了搖頭,說道:
“由我座師引薦,我和韓爌之間,只是師門關系!”
“由你替我引薦,我和韓爌之間,那便是主客關系——誰都不欠誰的!”
話完,李伯弢便不再多言,朝汪文言拱了拱手,轉身而去,衣袍微動,長廊風起,轉眼已沒入人影紛雜的人群之中。
只剩下,汪文言一人站在原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眼神微凝,片刻未動。
此時的場中,早已人聲鼎沸。幾位官員聚在前排,正小聲交談,或指指點點;其余人等也各自落座,或圍觀閑談,皆對這頭一遭的“馬匹競買大會”感到既好奇,又困惑。
李伯弢朝前緩緩走去,打算順便看看,或許能遇上幾位故人寒暄幾句。
正好此時,前臺一側站著兩位官員,邊聊邊四下隨意掃視著會場。
一位年近五旬,面龐方正,身著五品大綬;另一位則不過三十出頭,神色溫和,站姿略帶拘謹,顯然身份稍低些。
年長那位本是隨意張望,眼神一轉,不經意間便望見了正向這邊走來的李伯弢。
他愣了愣,眼中閃過一抹異色,隨即輕輕“哼”了一聲,隨即神情驟然一沉,面色一板,眼中多出一絲不悅與冷意。
那位年輕官員聽見這聲“哼”,心中一緊,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背,也不知言談間,自己何時得罪的這位王大司度。
他正暗自揣摩著,余光忽然瞥見王大人的目光其實根本不是落在自己身上——而是望向前方。
循著視線望去,他才恍然大悟。
只見一位年輕郎官正一路小跑而來,腰間魚袋輕擺,步履沉穩間竟自帶幾分瀟灑之意。
李伯弢心中有數,今日這場競賣大會雖說冠以“戶部太仆寺主辦”之名,實則不過是一次低調試水。來主持的官員,品級自然不高,充其量也就是個戶部郎中,或太仆寺寺丞而已。
像商周祚,更甚是幾位戶部侍郎、尚書,自然斷不會出面。一來,是為了避嫌,但更關鍵的是——
這等新鮮玩意,究竟是成是敗,還沒人說得準。上官們豈會輕易為它站臺?這玩意,先在低級別小范圍里試驗一下就不錯了。等有了成效,再露臉不遲。
所以,當李伯弢看見那站在臺前、正看向自己的五品官員時,心里頓時一清——此人多半便是今日戶部派出的主官,也就是本場真正的“上官”。
只是,當他看清那人容貌時,心頭卻“咯噔”一下,頭皮一緊,臉上的從容之意頓時收了幾分,不得不主動過去打招呼。
李伯弢調整神情,小跑到那人跟前,拱手行禮,口不擇言......扭捏地說道:
“下官李伯弢,見過......見過王大人。”
那站在一旁的年輕官員,聽李伯弢這一口“王大人”叫出口,心里頓時翻起一陣不屑。
這人也太沒風骨了吧?!
居然張口就叫“王大人”?!真是個毫無廉恥的家伙!在這官場之中混跡,連這點體面都不要了,簡直就是——人中呂布,官中敗類!
可他這一邊還在腹誹,那邊王佐才原本還掛著一副冰山似的臉,眼神也是高高在上、愛答不理的模樣。
偏偏這一句“大人”,就像是某根軟筋給挑中了似的,讓他心里莫名一震。
這一聲“大人”,聽在旁人耳里也許不覺,可聽在王佐才自己耳中,卻有著莫名的意味,這不就是稱呼自己為爹了么......
他不由自主地輕咳一聲,臉色從三九嚴寒般的冷峻,逐漸轉為三伏天似的和煦,還微微頷首,嘴角竟有點笑意浮上來。
這一幕,把那年輕官員驚得下巴差點沒掉下來。
方才還在腹誹李伯弢不要臉,此刻他更覺得天理難容——
在這大明,若是有官員,有事沒事就稱呼上官為“大人”,那可不是什么拍馬屁的好方式,迎來的只有是上官的怒斥!
可是——好你個王司度,看你面龐方正,一臉正氣,如今竟被一句“大人”就哄得喜笑顏開?!
難怪這些年,朝中風氣一日不如一日,原來你們這些上官,最吃這套!
王佐才滿面笑容,說道:“伯弢,來來來,老夫給你介紹一下。這次大會的副主事,也是咱們戶部江西司員外郎——楊嗣昌!”
“下官李伯弢,見過少司度!”
王佐才轉頭看著楊嗣昌說道:“這位年輕人,正是兵部觀政李伯弢!”
楊嗣昌聞言,反而多看了他幾眼。李伯弢的大名,這楊嗣昌如何不知。能從詔獄中出來,那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可是如此獻媚之人,怎么會有士林中傳說中的風骨,實在讓他不解。
此時,李伯弢早已恭賀過王佐才,升任陜西右參政的公文已下,不啻幾日便要動身了。他今日算是替戶部站好最后一班崗。
一陣鼓聲響起,競賣大會開始了。
兩名身材高挑、妝容艷麗的女子,身著紅綢對襟袍裙,款款步上高臺。二人各自手托一只朱紅漆盤,盤中擺著一支黃銅棒錐與一面精致小鑼。
只見她們將盤中器物分別輕輕置于臺上大案兩側,動作整齊劃一,神情莊重。
其中一人向前一步,高聲唱道:“戶部首屆馬匹競賣大會——現在開始!”
隨后,一名身著青色公服的戶部照磨——萬有孚走上臺,拱手朝四周一揖,高聲道:
“列位上官、各位嘉賓、各位來自遠方的朋友,地地道道的父老鄉親,各家馬商,大家上午好!”
“今日奉戶部和太仆寺之命,舉行首場馬匹競賣試行會——意在試驗朝廷軍馬之采買機制,公平競價,以選優勝。”
“競賣條件共分三項:一者,馬匹數量,以能供軍需為本;二者,馬價銀數,以合理低價為要;三者,馬匹良率,以八成以上為佳。三者兼優者為勝出!”
“一旦競價成功,簽署合同,十日之內務必完成買賣,違背合同者,戶部將沒收一萬兩白銀的保證金!”
臺下已是一片低聲議論,既有掂量行情的,也有暗自揣摩各家底細的。
萬照磨繼續朗聲道:“現請各馬商依序呈報條件,三項必具,不得空談空許!先舉牌者先報。”
話音剛落,臺下的座位之中,立刻有人伸起了手中的牌子,上面寫著:“十三號”。
萬有孚第一次做大會主持,心中還有些緊張,之前在商周祚和李伯弢的多次解釋教導之下,經過私下里練習幾次之后,終于記住了訣竅。
他立刻手指一點,嘴上說道:“十三號!”
“薊州馬商盧家,愿以三百匹軍馬供朝廷調度,每匹馬價——三十三兩銀子,良馬成數,保證八成五!”
“很好!”萬有孚看了眼全場,快速說道:
“馬價三十三,良率八成五成,馬數五百。一遍!”
“馬價三十三,良率八成五成,馬數五百。兩遍!”
“馬價三十三,良率八成五成,馬數五百。三遍!”
萬有孚剛剛舉起那棒錐,只見眼睛一瞥,心中大定,喊道:“很好,現在是第三號馬商!”
“三號馬商請出價!”
此時,萬有孚終于安下心來,看來這訣竅還是有用:看人要準,喊人要快,話語要三遍,敲鑼要及時。
“馬甸張家張正信,九百匹軍馬,三十二兩銀子,良馬成數,保證八成五!”
頓時,堂內一陣窸窣聲起,不少人點頭稱穩,也有人蹙眉低估:這九百匹軍馬,本錢就要兩萬五千兩白銀,這馬甸的張家可說是勢在必得。
李伯弢微微瞇了瞇眼睛,看向臺下還未出手的袁中。
不遠處,袁中仍是安穩而坐,面帶笑意,毫不慌亂,緩緩舉起手中的七號牌。
他語調一揚:“騾馬市袁中,愿出軍馬——兩千匹,三十一兩銀子,良馬成數,九成!”
全場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