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頃,這牢房之內又沉靜下來。
張伯和李觀木看著李伯弢不停的打轉,心知少爺正思索緊要之事,便也默不作聲,只靜靜守在一旁,不去驚擾。
李伯弢轉了半天,腦中一時卻沒什么頭緒,反倒覺得腹中空空,饑餓難耐。
想著既然眼下也無可行之計,索性就一把坐了下來。
他招呼張伯與李觀木一同過來,三人圍著木案,各自取了雙筷子,便就著食籃中的點心飯菜,席地而坐,吃了起來。
吃到一半,李伯弢忽地靈光一閃,想到幾樁要緊之事,連忙放下碗筷,轉而與木案邊的張伯、李觀木低聲細語,商議了起來。
“張伯,大司寇和京中勛貴來往如何?”
張伯略作思索,謹慎地答道:“以老仆所知,不過是泛泛之交,彼此見面打個招呼罷了,談不上深交。”
“那泰寧侯陳良弼,可曾有過往來?”
“老仆倒是記不太清了。”
李伯弢聞言,心中已有數。
張伯記不清,便是說明確無甚交情,若是常有往來,怎會毫無印象?
于是,李伯弢又換了個問題:
“這京城之中,有多少座寺庵?”
“是寺廟,還是寺庵?”李觀木反問了一句。
李伯弢沉吟片刻,才答道:“應當是寺庵。”
“那可多了,少說也有幾十處,根本數不過來!”
“那其中,有名的都有哪些?”
“有四處最出名,陶然亭的慈悲庵、城西的顯應寺,北城的白衣庵和西山的觀音庵......”
李伯弢微微頷首,聽著這四處的名字,心中卻也仍覺拿不準。
他沉吟了一陣,旋即便與張伯、李觀木兩人低聲商議起來。
二人聽了,先是連連搖頭,繼而點頭稱是,又忽而皺眉遲疑,時而還你一言我一語地爭論幾句。
三人就這么圍著木案你來我往,一邊說話,一邊用飯,不知不覺,那案上的幾道菜肴竟被吃了個干凈。
飯畢,張伯與李觀木也起身道別,悄然離開。
這一夜再無他事,李伯弢躺在那加了棉絮的茅草鋪上,思緒紛亂,終是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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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五日,多云,微風,清晨。
一輛掛著“李府”牌子的馬車,緩緩停在了刑部門前。
車簾輕卷,從馬車之中慢慢走下了大司寇李志,步履穩健。
車夫座旁還坐著一個小廝,見狀趕忙跳下,快步繞到車后。
待老太爺走出車廂,他彎腰鉆進車內,費了些力氣,才將一個又沉又大的包裹抱了出來,扛在肩上,緊隨李志之后,一同走入刑部大門。
李志來到三堂西朝房的公房后,環顧一圈,微微點頭,隨即吩咐小廝將肩上的包裹放在堂中大案上。
小廝依言照做后,李志揮了揮手,示意他先行回府。
不多時,裘時一便端來一盞清茶,恭敬地放在大司寇案前,自己則垂手侍立,一言不發,等候吩咐。
李志坐在案后,似早有準備,只思索了一番之后,便對裘時一說道:
“去,把四川司郎中、廣西司郎中、陜西司郎中,廣東司員外郎、湖廣司員外郎、浙江司員外郎、河南司員外郎,這七人都叫來我這兒。”
“老夫有要緊的事要交代他們。”
“是!”裘時一應聲而退。
待人走遠,大司寇李志方才收斂神色,緩緩攤開案上的奏本,提筆蘸墨,落筆沉穩,開始書寫那一封回避自請的奏章。
臣李志,跪奏以聞:
竊念圣明在上,臣自承恩典,忝列刑部尚書兼都察院左都御史之任。
夙夜惟以公道為心,律己為本,不敢有一毫懈怠妄行。
然近日事有突變,實令臣憂懼交集,寢食難安。
臣家孫侄李伯弢,自幼顛簸流離,生活艱辛,三餐不濟,備歷艱難,然毅力不屈,報效圣上之心從未泯滅。
臣親自撫養長成,十數年來,親自教養、耳提面命,未有一日放松。
李家子弟之中,唯此一人最堪造就,故臣視若己出,情同骨肉,所系至深,是臣一家所寄托之最大希望。
如今臣已年老,尤賴其照應,實乃臣心血之所系,老來之依靠也。
近歲,吾孫更是主動舍棄刑部,而后請纓薦入兵部,志圖效力國事,替圣上分憂。
未料昨日,被錦衣衛拘押,雖案情未明,是非未辨,然其乃臣之后輩,世人皆知。
因而,實難再處公府之位。
是以,懇請圣上恩準,暫罷臣刑部尚書兼都察院左都御史之職,俟此案真相大白,臣家子侄得以昭雪之后,再請處分。
臣愿退居家中,潔身自持,以示回避之意,庶幾明公清私,不負陛下所托。
伏惟圣恩俯鑒,臣不勝惶悚感激之至!
謹奏。
臣李志頓首上疏。
等到大司寇將那封疏奏寫完,放下筆揉了揉眉心,門外便響起了一陣凌亂卻沉穩的腳步聲。
不多時,一溜人等魚貫而入,整齊站在一排,朝著大司寇深深一揖,齊聲道:“拜見大司寇!”
李志抬起頭,目光從左至右緩緩掃過眾人臉上,一人一面地看過去,見他們神色肅然,眼神堅定,不禁輕輕點了點頭。
他緩聲開口,語氣中帶著幾分慰藉與贊許:
“你們幾個,皆是本部骨干,忠心耿耿、勤慎有度,是老夫在位這些年來,最放心的一班人。”
“爾等更須同心協力,一如既往,老夫不在之時,更要扶持張司寇,不可有絲毫懈怠。”
眾人聞言,齊聲應下,神色愈發凝重,堂中一時肅然。
“你們七人,分屬不同京司,分別是四川、廣西、陜西,廣東、湖廣、浙江、河南七省。”
“老夫聽聞,這七省近段時日,刑案重案多有發生,可有其事?”
堂中七人紛紛兩兩相望,皆是搖頭道:“大司寇,職下從未聽聞!”
“哦?莫非是老夫的消息有誤?”
“.......職下不敢!”這七人開口答道。
李志點了點頭,將大案上的包裹挪了過來,放在桌中,然后解開包裹。
七位司屬的眼神紛紛望向那包裹,見那其中放著七只黑絨銀袋......
“這七個省,需要你等去巡視一番,時間就由你等各自掌控。”
說完,大司寇指著案上的銀袋,說道:
“此乃,老夫特意為爾等申請的刑部公差專項費用,每人五十兩銀子。”
五十兩?!
七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都帶著幾分按捺不住的驚喜——什么時候刑部出公差,竟然還能提前發銀子?而且一人五十兩!
往常哪怕差遣去個廣東、廣西,也不過幾兩銀子。
眾人聞之,心中頓時打起了精神,一個個摩拳擦掌,暗道這趟差事無論如何也得辦得漂亮些才行。
大司寇見他們神色變化,臉上也浮現出幾分欣慰的笑意,道:“果然不愧是老夫平日里所倚重之人。”
“那就這樣吧,今兒個上午,各自也不必留在衙門了,都先回府去收拾一番。”
“用過午食之后,就即刻出發!”
“是!謹遵大司寇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