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昭立于明昭堂前庭之中,風(fēng)拂羅裙,花影斑駁。
她靜靜地望著前方,朱門之外,春光熹微,三位少年勛貴正緩步而來。
當(dāng)中之人,正是她同母親弟弟,年輕的陽武侯薛濂,他身著月白緞面長衫,腰束玉帶,眉目之間英氣勃勃。
年不及弱冠,卻已頗有家風(fēng),步履穩(wěn)重,神情肅然,偶爾望向姊姊所在,目中帶著一絲親昵。
其左手邊,是泰寧侯陳良弼之嫡孫陳延祚。此人著一襲玄色暗紋錦服,身量頎長,面白無須,目光清潤如玉,笑意含蓄間自有幾分翩翩風(fēng)流。
右側(cè)之人,則是興安伯徐汝孝之子徐繼本,一身寶藍(lán)織金窄袖公服,肩背微寬,眉梢眼角俱帶英挺之氣。
三人并肩入堂,春日陽光灑在地磚上,映著他們的影子亦步亦趨。
“姐姐,這夫子的課可是結(jié)束了?咱們來晚了......”
“本也不指望著你們早來,若是今日這明昭堂的屋舍花草,能入了各位法眼,薛昭便已知足!”
泰寧侯世子陳延祚望著薛昭靜立于學(xué)堂前庭,裙裾曳地,眉眼如畫,神情溫婉中帶著幾分清冷持重,鬢邊一枝玲瓏鸞鳳步搖斜插,迎風(fēng)微晃,襯得她面容愈發(fā)秀麗。
陳延祚笑意得體,目光落在薛昭身上,眼中泛起了波光。
他搶先一步,往前走去,邊走邊打趣,說道:“薛姑娘如今不在家做著女紅,倒是做起了山長,真是讓愚兄刮目相看!”
薛昭微微一笑,略施一禮,溫婉的說道:“延祚兄說笑了,明昭堂以后,可少不了你的幫助。”
“那是自然,都是自家妹妹,薛家姐姐但凡開口,愚兄哪敢不從!”
陽武侯薛濂另一邊的興安伯世子徐繼本,往常是個爽朗之人。
平日里和薛家姐姐相交不深,因此行禮時,言語有度,雖語氣輕松,但眼神分外專注,帶著幾分希冀。
隨后,他從懷中掏出一封紅油信封,雙手遞上,灑脫的說道:
“愚兄和延祚一樣,同是初次登門,送上敬儀,聊表寸心!”
薛昭見狀,微微一怔,隨即盈盈一笑,大方還禮,溫聲道:“繼本兄有心了,這份情分,薛昭自當(dāng)銘記。”
一旁的陳延祚聽了這話,心中頓時不是滋味,暗道這徐繼本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今兒如何變得如此細(xì)心!
咱倆一同前來,你徐繼本說歸說,把咱也帶上干嘛!
這不就顯得咱不當(dāng)一回事么!
真是氣人,等回頭非得好好和他說道他說道。
說話間,四人緩緩朝后方花園走去。
與此同時,園中的曹致廉細(xì)細(xì)一想,謹(jǐn)慎的說道:
“李觀政,不才以為,該收的便是那些富戶大戶的銀子。”
“哦?何以見得?”李伯弢不解的問道。
“這地方上的富戶,可不是只有田地,與其說是地主,還不如說是豪商。”
曹致廉想了想認(rèn)真說道。
“就拿咱歙縣為例,真正賺錢的都是經(jīng)營商鋪,開設(shè)牙行典當(dāng)。等賺到了錢,才回老家買上千畝良田!”
“若是絲商,那就更是如此。家中田地俱是改稻為桑,雖然官府也對桑田收稅,可真正賺錢的絲綢買賣卻課不到多少榷稅!”
李伯弢聞言,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有道理!那致廉兄,有何高見?”
“不才看來,圣上就應(yīng)該派出內(nèi)監(jiān)征搜江南富戶,借餉銀三百萬兩用于遼東!”
......李伯弢聞言,差點(diǎn)沒把嘴中的點(diǎn)心噴出來,好家伙,你這可是有借無回啊!
這曹致廉比稅使更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邊上的蔣定國接著說道:
“這世人皆言,開礦引起地方紛擾,特別是高淮亂遼之后,大多數(shù)人對礦稅是深惡痛絕。”
“可小弟以為,切不可因噎廢食,高淮作亂,并不代表開礦之策是錯的。”
“那可有穩(wěn)妥之法?”李伯弢不解的問道。
蔣定國沉聲說道:“小弟以為,應(yīng)盡沒天下礦場歸為官辦!”
......三滴汗水從李伯弢的頭上流下,今日這蔣定國和曹致廉的建言是一個比一個雷人。
不過,李伯弢倒也不意外,因?yàn)閮扇私袢账耘c歷史中他們所上之疏奏,不過是大同小異罷了。
于是他略一沉吟,笑容溫和地問道:“二位仁兄此番言論,倒也別具一格,甚為新奇。”
“只不知,二位今日,有何事想要請教在下?”
蔣定國聞言,嘿嘿一笑,神色頗為坦率,說道:“適才聽李觀政所言,言辭雖異于時流,卻句句切理,令吾等茅塞頓開。”
“而吾二人平日所思所想,亦常與世論背道而馳。今日一聽觀政高見,心中便起念頭——”
“就想請教李觀政,咱們這主意是否可以上陳于御前,請圣明裁斷?”
果不其然,李伯弢聽得此言,心中暗自失笑。
這兩位果然還是學(xué)堂初出,真是單純可愛。
直接照這兩個法子辦事,大明恐怕用不著等李自成殺進(jìn)來,皇帝自己要么掉水里,要么吃錯藥了。
不過李伯弢并不打算在這兩個歪招上多費(fèi)口舌,便順勢一轉(zhuǎn)話題,笑著問道:
“二位可知,這通政司如今的通政使是何人?”
蔣定國與曹致廉聞言,彼此對望了一眼,搖了搖頭。
李伯弢點(diǎn)了點(diǎn)頭,果不其然,就你們這倆傻小子,啥都不知道,還想著上什么疏?
那奏章還沒到皇帝案頭,就先讓人給扔茅廁里糊墻去了。
于是他語氣淡淡地說道:“現(xiàn)任通政司的大銀臺,是姚思仁。你們可曾聽過此人?”
兩人還是一臉懵懂,齊齊搖頭。
“姚思仁是萬歷十一年的進(jìn)士,前些日子才剛從應(yīng)天府府尹調(diào)任通政使。”
曹致廉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他在朝里是屬哪一黨的?”
李伯弢斜眼瞥他一眼,簡短吐出兩個字:“東林。”
倆人一下沉默了。
萬歷二十五年五月,當(dāng)時還是河南巡按的姚思仁就已經(jīng)上疏反對開礦,列了八大弊端:
一,礦盜嘯聚,召亂之可慮;
二,礦頭累極,土崩之可慮;
三,殘害,逃亡之可慮;
四,礦兵糧缺,呼噪之可慮;
五,礦洞遍開,浪費(fèi)之可慮;
六,礦砂銀少之可慮;
七,民皆開礦,失業(yè)之可慮;
八,奏官肆橫,激變之可慮。
“所以,若是上疏,你們覺得,這些疏奏,真能上達(dá)天聽?”
在歷史上的幾個月之后,這倆人如此大膽的上疏,就如李伯弢所料一樣,一到了通政司就被姚思仁給扔到了廢紙簍里。
不過由于建言實(shí)屬逆天,雖然皇上不知,但還是被史書留下了只言片語......
此時的蔣定國和曹致廉頓時沉默,面面相覷,不知該答什么。
一會之后,蔣定國說道:“那咱們這些疏湊,豈不是都不用寫了?本來還打算動筆來著!”
李伯弢聞言,思索片刻,說道:“疏奏還是要寫,大明畢竟還是個廣開言路的地方。只不過,先寫完再說。”
“真的?”倆人眼中充滿了驚喜,畢竟是自己苦思多日的成果,要是不寫,實(shí)在是有些舍不得。
李伯弢卻搖了搖頭,說道:“寫一個疏奏并不是一件難事!”
李伯弢看著蔣定國和曹致廉繼續(xù)說道:“難的是,這份疏奏要有共鳴!”
“李觀政,此為何意?”
“二位可知,為何有些疏奏,即使朝中有所阻擋,但也依舊能上達(dá)天聽?”
曹致廉略一思考,隨后說道:“在下明白了,因?yàn)樵谶@士林之中已有共鳴!”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