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住院部走廊漫著霧化消毒水的熒光，蘇青檸赤腳踩過第七塊滲著寒氣的瓷磚時，聞到了記憶里的艾草香。

頂樓安全通道的感應燈應聲而亮，顧承澤坐在最后一級臺階上，掌心托著枚干枯的銀杏葉。月光從透氣窗斜切而入，將他眉骨的疤染成銀白色，像道永遠無法愈合的裂縫。

“程醫生說你會逃出來?！八曇艚考傻溺晟昂褪q時一樣?！?

蘇青檸的腳趾在冷風中蜷縮。那年初冬她翻墻給他送藥，卻在老銀杏樹下摔斷了踝骨。少年滾著輪椅碾過積雪，用手術刀劃破掌心給她取暖，血滴在石膏上凝成紅梅。

“林小姐的婚紗...“她開口就被夜風嗆住。消毒服口袋里還塞著林薇恩派人送來的請柬，燙金字體烙著“顧承澤&林薇恩“，日期正是父親要拆除青囊堂的那天。

顧承澤突然抓住她腳踝，掌心溫度與記憶重疊。他撕開高定西裝袖口給她裹腳，露出小臂內側的紋身——是新華醫院的老坐標，經緯度數字里藏著“檸“字的筆畫。

“當年你給我的銀杏葉，“他攤開左手，葉脈在月光下經絡分明，“我做成標本藏在心臟起搏器里?！熬凭珰庀湓谒澏兜慕廾?，“每次心跳異常，它就會刺破皮膚提醒我...“

蘇青檸的指尖觸到他襯衫下的凸起。那是比她玉鐲更滾燙的烙印，隨著心跳撞擊她的指腹，像要鑿穿肋骨跳進她掌心。

“為什么收購中醫館？“她聲音碎在夜風里，“你知道那些藥柜里有我母親曬了十年的陳皮。“

顧承澤的喉結在陰影中滾動。他忽然扯開領口，心口手術疤痕上覆著片透明敷料，底下是正在滲血的銀杏葉：“上個月我在你家庭院撿到的。“他笑得像被擊碎的冰面，“和當年夾在《本草綱目》里的是同一片葉子?！?

警報聲突然炸響。安全門被撞開的瞬間，蘇青檸看見程硯秋舉著鎮靜劑沖進來，白大褂上沾著中藥汁。他身后是林薇恩的尖笑，混著走廊電視里播放的新聞：“承澤資本正式啟動AI煎藥系統，百年老店青囊堂將于明日拆除...“

顧承澤將她按進懷里，后背硬生生擋住程硯秋的針頭。鎮靜劑推入靜脈的瞬間，他咬破舌尖將血哺入她口中，銀杏的苦澀混著鐵銹味在唇齒間爆開。

“咽下去...“他瞳孔開始渙散，“這是回春散最后...的藥引...“

蘇青檸在淚眼模糊中看見他頸后的胎記泛起熒光，與父親密室里的《蘇氏醫典》殘頁完美契合。泛黃的宣紙上寫著：以愛人之血飼千年銀杏，可續七日陽壽，然施術者必遭反噬，心痛而亡。

程硯秋的嘶吼仿佛來自深海：“他三年前就簽了器官捐獻協議！心臟移植的受體是你！“

林薇恩的高跟鞋碾碎滿地月光：“你以為他為什么縱容我做空蘇家？這傻子要用全部身家換醫療艙里那七天的...“她的聲音突然被槍聲打斷。

顧承澤的手垂落在地，掌心滾出個微型注射器。蘇青檸認出那是神經外科用的強心劑，此刻正插在他頸動脈上。他最后的目光停在窗外那輪滿月，嘴角血線浸透她胸前的盤扣。

“不要...“她徒勞地按住他心口，銀杏葉標本正緩緩溶解，“你說要帶我回老宅看銀杏...“

監控儀的警報聲里，程硯秋突然掀開顧承澤的襯衫。遍布腰腹的縫合疤痕上，最新那道還滲著血——是取肋骨的切口，位置正好能雕成裝回春散的玉瓶。

林薇恩的笑聲癲狂如鴉：“他活該！當年我父親不過是換了蘇家的藥材...“她的尖叫戛然而止，窗外警笛撕破夜空。

蘇青檸在恍惚中聽見童年的聲音。輪椅碾過積雪吱呀作響，少年將暖爐塞進她懷里，手術刀在月光下劃出銀色弧線：“等我能站起來了，給小檸栽滿城的銀杏...“

ICU藍光籠罩的凌晨，她握著漸冷的手貼上小腹。那里有粒朱砂痣，與顧承澤心口滲血的銀杏葉形狀相同——是母親臨終前用回春散點的守宮砂。

“承澤你看...“她將他的手按在朱砂痣上，“銀杏發芽了...“

窗外真的飄進片嫩綠的新葉，落在兩人交疊的掌心。葉脈里藏著十七年前輪椅少年用顯微鏡刻的字：吾愛如木，雖死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