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第一天出攤兒，第二天的改進的確頗有成效。

趙春來大致計算了一下：一共賣出三十一張涼皮。八碗大份，十五碗小份，一共收入八塊五毛錢。

加上第一天的五塊錢，趙春來已經(jīng)賺到十三塊五毛錢。

當趙春來快到村西頭時，就遠遠看到王根依舊站在垃圾堆里。

他害怕王根出現(xiàn)在那里，但又有些希望能看到他的身影。

什么感覺，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可這一次，王根卻沒有扔石頭打他，只是惡狠狠地瞪著他。

趙春來還是試探性地將剩下的一碗涼皮送給了他。

此時的王永存不在他身邊。

他猶豫了片刻，還是接過了趙春來手中遞來的碗。

王根永遠像一個吃不飽飯的孩子一樣狼吞虎咽著。吃到一半，他干脆直接用手抓著吃。

趙春來仔細打量著他，發(fā)現(xiàn)他總是害怕別人盯著他看。

趙春來看他時，他就會下意識的用手擋住飯碗。生怕別人搶了他的吃的。

趙春來只好背過身去，靜靜地等待他吃完。

王根吃完，躡手躡腳的將碗還給趙春來后，轉(zhuǎn)身就向家的方向跑去。

趙春來依舊是先回趟家，收拾好東西后。這才騎車奔向地里。

途中經(jīng)過玉米地時。趙春來瞧見土路牙兒邊冒出了幾朵荷青花，他順手摘了七八朵。

又從一旁的雜草中揪了倆支狗尾草，將花編成一束。

六月初始的荷青花，葉片分裂，花瓣淡黃。

極為觀賞，也是王佳麗最喜歡的。

趙春來知道，現(xiàn)在還不能和王佳麗走的太近。不然會惹得一身閑話，對她，和對他們，都是不利的。

他僅是在遠處眺望著王佳麗的背影。

見到過王佳麗后，趙春來來到知青們停放自行車的地方。

他一眼就認出了王佳麗的自行車，將扎好的荷青花小心翼翼地放進她的帆布包里。

事后，趙春來轉(zhuǎn)頭去向了地的另一頭。

“爸，媽！”趙春來大聲沖著小麥地里喊道。

只見幾個攢動的身影紛紛回頭看向趙春來。

“哎呦！老趙啊，你家倆葫蘆頭可都是孝順娃啊！這不，二兒子又來幫忙了。”

“是啊！人家老趙有福。”

眾人的夸贊讓任美霞不禁樂呵起來：“哈哈哈，這話說的，你們家娃兒也不錯！”

“今天收攤兒蠻早的，春來！”趙寶貴卻并未理會他們，而是自顧自的和趙春來說起了話。

“嗯，今天捧場的人多，賣的快。就早早回來了。”趙春來一邊回答著，一邊已經(jīng)拿起趙春生的鐮刀割起了小麥。

“對了！我哥呢？”趙春來這才發(fā)現(xiàn)，到現(xiàn)在還沒有看到趙春生的身影。

“你哥啊？他背麥捆去了。哎！說曹操曹操到，這不回來了！”趙寶貴朝趙春來的身后看去。

“春來來啦！怎么樣？今天賺了不少錢吧！”

只見趙春生從背后笑嘻嘻地走了過來。

趙春來卻將趙春生一把攔住。

“哥，你先歇會兒。我有事和你商量。”

趙春生瞧著趙春來一臉嚴肅的樣子，他立馬摘下草帽。

一邊扇著風，一邊問道：“怎么了？是不是擺攤遇到難事兒了？”

趙春來點了點頭：“算是吧！涼皮兒這東西吧！好賣是好賣，可就是有點費白面。”

“嗯，倒也是…”

趙春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思索著什么。

“哥，你上回從隊里領(lǐng)回的十七斤白面只剩十斤了。要是每天都只出不進，那我們家一個月可就連一口白面都難吃上了！”

趙春來像個孩子一樣的地看著趙春生。

趙春生頓了頓，說道：“沒事兒！你先拿去用，生意好不容易有起色了，可不能半途而廢啊！”

這就是趙春來所擔心的問題，賣涼皮是能掙錢，可代價卻是一家人吃不上白面。

他是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那怎么…哥，你有沒有認識的人，能搞到糧票也行。”趙春來一臉著急道。

“害！放心吧春來，隊里每個月都有返銷糧可以買。倒是你，光有錢買不著白面可不行。”

“你們兄弟倆嘀咕什么呢！有什么國家大事非得背著我們商量？”任美霞見倆人這么長時間還不回來，便起身打趣道。

“沒事兒！媽，我倆嘮嘮嗑。這就來！”

說罷，趙春生拍了拍趙春來肩膀，站起身來。

“先干活吧！面的事兒哥來想辦法。”

“好！”

晚上回到家，趙春來抽趙春生洗漱的功夫，偷偷在他的衣服里塞了倆塊錢。

次日清晨。

趙春來將剩余的十斤白面全部拿了出來。

他用一半白面洗了面筋，將另一半放在車上。

他今天并沒有直接做涼皮，而是打算到了廠區(qū)門口再做。

因為這樣會影響涼皮兒口感。

收拾好家伙事兒后，趙春來便早早出發(fā)了。

他以為，今天會比昨天賺的更多。

可等到了紅慶門口，眼前的一幕，卻讓他徹底傻眼了。

褚言良和小西安攤位一側(cè)，安然無事。

可他的攤位上，堆滿了各種樹枝雜草。讓他的腳踏車無處停放。

更可惡的是，雜草堆下，還不時散發(fā)出一陣陣的惡臭。

直到他掀開草堆。

是牛糞…

他頓時傻了眼。

這還怎么擺攤兒？虧他今天還特意多帶了幾張桌凳，打算大賣一番。

如今這般田地，工人們不捂著鼻子從這里經(jīng)過已經(jīng)算客氣的了！

趙春來心里跟明鏡兒似的，他也許已經(jīng)猜到是誰干的了。

無奈，趙春來看了看用竹編扇蓋在臉上的褚言良，又看看一旁假裝若無其事的小西安。

趙春來有些不理解，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現(xiàn)在已是上午左右，距工人下班時間還早。

趙春來從遠處的楊樹林找來倆根光禿禿的樹枝，又向門口的保安借來鐵鍬。

就這樣，趙春來來回跑著。一趟又一趟，一鍬又一鍬…

褚言良不時掀起扇子偷偷瞄著趙春來忙碌的身影，小聲地問向一旁的小西安：“你這樣是不是有點過了？”

小西安笑而不語，像火車上得逞的扒手。

褚言良也沒再說話，搖了搖頭便又繼續(xù)躺下。

將近一個小時，趙春來終于把地面都打掃干凈。

他氣喘吁吁地蹲在地上，后背一整個被汗水浸透。發(fā)絲前還掛著幾滴偌大的汗珠，像極了走在大街上沒帶傘的人。

休息過后，趙春來這才架好火爐，支起了鍋。開始蒸涼皮兒。

可算等到工人們下班，趙春來的涼皮也蒸的差不多了。

因禍得福這句話，放在趙春來身上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也許是天氣太過炎熱的原因，比起餡足量大的肉夾饃，人們似乎更愿意選擇清涼爽口的涼皮。

不一會兒，趙春來的攤位就陸續(xù)圍滿了工人。

就連一向喜歡吃肉夾饃的張富清，從褚言良那里買完煙和啤酒后，也挪步到趙春來的攤位。

“小趙！你可越來越有做老板的樣子了。”張富清笑呵呵的走到趙春來身旁。

“哈哈，這不還得多謝張大哥愿意來捧場不是？”

“還得是你小子油嘴滑舌的。”張富清將啤酒打開，揮了揮手說道：“就沖你這句話，我今天還真得吃一吃你這涼皮！”

“行！還是大份的？”

“對！”

張富清一邊吃著，也不忘記聊八卦。

只不過，今天的主角換成了趙春來本人。

“誒？大兄弟！你結(jié)婚了沒有？”

“我啊？還沒呢！這不還指望著賣涼皮兒掙老婆本兒呢嗎？”

“那咱倆還挺投緣的，我也沒討到老婆呢！”張富清松了口氣說道。

“但是快了！我已經(jīng)去她家提過親了。”

張富清又倒吸一口涼氣。

“哎！說說，你和你對象是…”

趙春來似乎早就料到，張富清這人一八卦起來，問不出個所以然，他是不會罷休的。

他便急忙話鋒一轉(zhuǎn)：“張大哥，你人緣好，你知不知道哪里能搞到白面？”

“白面？”張富清疑惑問道。

他猛地一口吸溜完最后一筷子涼皮，打了個響亮的飽嗝。

“你是想買糧票吧？”

“嗯！”趙春來點點頭。

張富清抬起頭，自信滿滿的說道：“這你可問對人了！”

“去后山村，進村一直往里走，右拐第三家。門口有個大石墩子就是。”

趙春來只是隨口一問，沒想到張富清居然真的知道。

趙春來不可置信地張大了嘴巴。

“他叫劉三毛。到了他家，直接敲倆下窗戶，他會問你找誰？你說找劉哥就行。這是到他那里買糧票的規(guī)矩。”張富清又補充道。

趙春來一臉崇拜的樣子看向張富清：“你可真神啊！張大哥，沒想到你門路這么廣！”

“哈哈哈！小事兒小事兒。后山村比較偏，一般沒人查，周圍十里八鄉(xiāng)的都去他家買。”張富清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太感謝你了！張大哥，你可是我生意上財神爺啊！”趙春來一句接一句地夸道。

可張富清也確實幫了他大忙。

“我說你小子是馬屁精轉(zhuǎn)世的吧！”張富清嘴上這么說，可心里早就樂開花了。

“誒！對了！你小子又轉(zhuǎn)移話題，剛才說到哪了？你和你對象是怎么認識的？我也學習學習。”

“剛出鍋的涼皮兒！好吃不貴！”見張富清揪著他不放，趙春來急忙有模有樣的吆喝道。

“我說你小子…”

趙春來的攤位上，不時傳來喝酒嬉笑的吵鬧聲。

而對面的小西安的身旁，卻顯得有些過分的冷清。

不一會兒，五斤面的涼皮兒就被買個精光，趙春來又著手準備著另外五斤面。

“唉！就是可惜了小西安的肉夾饃了。不過，這大熱天的，吃的人少也正常。”

張富清臨走前丟了一句這樣的話，仿佛是故意說給趙春來聽的。

趙春來這才注意到不遠處無精打采的小西安像是打了敗仗一樣。

說實話，小西安給趙春來使的絆子，讓他確實有些生氣。

但他又想了想小西安的處境，覺得小西安只是壓力太大了，對他產(chǎn)生了什么誤解。

今日留一線，他日好相見。都是出來混口飯吃，誰又會比誰容易呢？

趙春來決定，要幫小西安一把。

當輪班的工人們從廠區(qū)出來后，趙春來便扯起了嗓子吆喝道：“買西安肉夾饃的，涼皮統(tǒng)統(tǒng)半價！”

話一出口，遠處的褚言良和小西安幾乎同時抬頭望向這邊。

明顯，他們都被趙春來的吆喝聲驚了一下。

尤其是小西安的臉上，就差寫下“難以置信”幾個大字了。

小西安不知道趙春來又唱的是那一出，總覺得他在耍什么花招。

可事實是，這招對成雙結(jié)對出來吃飯的工人們很是管用。

都想吃，一個人又吃不完，反而浪費錢。

所以倆三個人一起買來。既可以分著吃，又能剩下不少錢，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漸漸的，小西安的攤位上人越來越多。

和趙春來的攤位像是形成一條平行的流水線，要到達趙春來攤位的工人們，總要先經(jīng)過小西安的攤位。

就這樣，倆人默契的相互配合著，完成了一天的生意“革命”。

收攤后，趙春來依舊留了三碗大份涼皮。

一份送給了褚言良，褚言良還贈給趙春來一瓶汽水。

另一份送給小西安。

盡管小西安仍舊沒收，但從他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心里有些難以啟齒的愧疚。

“那個，大兄弟！不好意思啊！其實…今天上午的事兒是我干的，對不住了哈！”小西安不好意思的低聲說道。

“我知道。”

小西安一臉驚愕地看著趙春來。

“你知道？你…”

“沒事兒，史大哥。你的情況，張大哥已經(jīng)都跟我說過了。我知道你有難處，做這些也都是怕我故意搶你生意。為了你兒子嘛！我能理解。所以，你也別放在心上。”

“我…唉～對不起！是我誤會你了。”小西安重重嘆了口氣。

“害！多大點事兒！別看小趙年輕，宰相肚里可是能撐船啊！說開了就好說開了就好。”

褚言良見倆人終于誤會解開，握手言和。他也不自主地笑了起來。

昨日的敵意如今化為生意上的伙伴。有時候，學會迂回比死磕到底要管用的多，這也是趙春來在生意場上學會的道德經(jīng)。

趙春來收拾好東西后，剛打算騎車離開。

就聽到身后的小西安沖他喊道：“小趙！”

“謝謝！”

趙春來沒有說話，只是扭過頭沖他笑了笑，便揮手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