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爸媽和大哥早早就下地去了。趙春來也依舊在廚房里忙活起來。

昨天用了一半的面，收攤后還剩了八張涼皮。但他相信，做買賣總會一天比一天強。

他索性將另一半面都洗了面筋，還又另外帶了倆斤面以備不時之需。

比起昨天做涼皮，趙春來的手法似乎又嫻熟了不少。

他利用空出的時間，將王永存送他的辣椒粉做了一鍋辣椒油。

院子里頓時香氣四溢。

惹得姐弟倆睡眼朦朧地從屋里鉆了出來。

“好香啊！二哥，你又在搗鼓什么好吃的？”趙春苗揉了揉眼睛問道。

“當然是你最愛吃的辣椒油啊！這是昨天村西頭的王叔送的，二哥拌涼皮要用，留一罐給你拌飯吃。你以后見了面可要記得感謝人家王叔！”趙春來細心囑咐道。

趙春苗乖巧的的點點頭：“二哥，你頭上的傷怎么回事？不會是遇到吃霸王餐的壞蛋，被…”

“傻丫頭，你瞎說什么呢！昨天不小心自己磕的，沒事。”趙春來哭笑不得。

“好吧！那二哥你也太不小心了。”

“對了，春陽呢？不會又睡懶覺呢吧！”趙春來朝主屋望了望，并未看到趙春陽。

“他啊！昨晚上貪吃唄！連著吃了好幾個大黃杏，早上起來就鬧肚子，現(xiàn)在估計正和茅廁斗得天翻地覆呢！”趙春苗一臉嫌棄的吐槽道。

“哈哈哈，看來還是我們春苗聰明，沒有貪吃。”

趙春來故意這么說，其實他知道，春陽是家里最小的一個，有什么好吃的，所有人都讓著他罷了。

雖說懂事的孩子沒糖吃。不過，不貪吃也由此因禍得福了吧！

“對了，二哥一會兒要出攤兒去了。你照顧好春陽，有什么事兒，找隔壁的喜鳳兒嬸。爸讓你給菜地里澆水可別忘了…”趙春來喋喋不休的囑咐著。

聽的趙春苗都有些不耐煩了：“我說二哥，你怎么越來越像大哥了？”

“像什么？”

“嘮叨！”

……

趙春來將吃飯用的家伙事兒都準備就緒后。從車棚里搬出，昨晚從二叔家借來的三張小木桌，和六張小木凳，放入車斗內(nèi)。

二叔從小學的一手木匠手藝，家里最不缺的就是木具了。

雖然看起來有些陳舊，但都是二叔一釘一鉚親手做好的。

零成本又結(jié)實的桌凳，誰又不喜歡用呢？總比讓客人站著吃省勁兒。

趙春來剛打算出發(fā)，他一拍腦袋：“這腦子！差點把這事兒忘了！”

趙春來又從閑置的庫房里找了一張木紙板，用筆寫了“特色涼皮，清涼爽口”八個大字。

他若有所思道：“好像還缺點什么！”

隨后，他又在八個大字下補了“小份兒三毛，大份兒五毛”幾個小字。

這才滿意的將木紙板掛了上去。

趙春來一頓手忙腳亂后，終于出發(fā)了。

今天的陽光似乎比昨天還要透亮。也不知是車上多了幾張桌凳的緣故，趙春來騎的有些吃力。

不知不覺的，他的后背已經(jīng)冒出一層層細汗。

由于今天做了辣椒油，再加上車程變慢的緣故。到了紅慶大門口，已是十一點過半。

與昨天不同的是，褚言良的攤位旁邊，居然又冒出了一個和張富清差不多年紀大的中年男子。

男子留著一把濃密的絡(luò)腮胡，濃眉大眼。

身著單薄的青衣布衫、七分長褲，腳上一雙縫縫補補的灰色布鞋。

看樣子，不像是本地人。

中年男子似乎也是剛剛才來，他這才掛上了一張寫著“西安肉夾饃，茶葉蛋”字樣的鮮紅色招牌。

那一抹顯眼的紅色，頓時照得趙春來的木紙板招牌不禁有些遜色。

趙春來同褚言良笑著打過招呼后，也同樣朝男子擠了個笑臉出來。

可中年男子不但沒有理會他，反而還對他翻了個白眼。

趙春來這可納悶了：雖然都是擺攤的，但又不是同行，怎么會惹到人呢？

他想不明白，也懶得去想，他只想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趙春來有模有樣的將工具都擺放好，坐在一旁，靜靜地等待廠區(qū)的大門被推開。

十二點過十分左右，工人們終于陸續(xù)從大門走了出來。

沒過一會兒，趙春來一眼就認出了混在人群中那張熟悉的身影。

“呦！小西安今天可算上班了，昨晚想你的肉夾饃一整晚沒睡著。”張富清依舊踩著那雙顯眼的紅襪，徑直走向褚言良的攤位。

他一邊朝褚言良擠眉弄眼的，一邊和小西安打趣道。

“別理他！老不正經(jīng)的。”褚言良嫌棄道。

“我說老褚…”

倆個老小孩似乎很喜歡見面就掐的感覺，拌嘴成了他們倆的見面禮。

可一旁的小西安卻一臉嚴肅的打斷他倆：“來一個？”

張富清轉(zhuǎn)頭與褚言良對視了一眼，猶豫片刻后才說道：“行，給我整一個。”

小西安沒說話，只是默默地拿起一個包好餡兒的肉夾饃，放置在炭爐上。

他不知道是，張富清并不知道他今天出攤兒，于是早就在廠里解決了午飯。

比起小西安的攤位，似乎趙春來這邊還要熱鬧一些。

或是人們看到了招牌，抑或是人們覺得新鮮。比起昨天少的可憐的來客，顯然今天的生意要好的很多。

不一會兒，趙春來就賣出了十一張涼皮兒。

買的人多了，趙春來開始忙碌了起來。

因為只有他一個人，除了要一邊做，還要一邊清洗吃完的碗筷。

這般擁擠的場景卻惹得對面的小西安不禁有些妒忌。

小西安將烤好的肉夾饃遞給張富清，又順手盛了一碗綠豆湯給他。

張富清卻將肉夾饃一分為二，分成大小倆塊。并將肉多的那一塊遞到褚言良面前。

褚言良沒有說話，便順手接了過來。

“小趙那邊今天可熱鬧了哈！搞得有模有樣的，這才像個做生意的嘛…”張富清嘟囔著嘴說道。

“咳咳！”

直到褚言良輕咳了兩聲，張富清才意識到，這話說的好像真不是時候。

此時的氣氛有些莫名的尷尬，張富清小心翼翼的扭頭看向小西安。

“你兒子的病…怎么樣了？”

小西安先是一陣沉默。

嘆了口氣才回答道：“唉！就那樣唄，一天不如一天，手術(shù)費都還…”

話說到一半，就見小西安扭頭過去，不知是被炭火熏了眼睛，還是在在偷偷抹著眼淚。

“沒事，總會有辦法的！”張富清試圖安慰，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或許，這種無奈的痛苦，是他這種沒當過父親的人無法理解的。

此時三人都陷入了沉默，安靜的有些瘆人。

張富清吃完手中的半個肉夾饃后，將碗里的綠豆湯一飲而盡。

“吃飽了，我去溜達溜達哈！”張富清找了個蹩腳的理由，遞給小西安五毛錢后就轉(zhuǎn)身走向了對面。

趙春來偶然抬眼，看到張富清徑直朝他走來。

招呼道：“下班啦！張大哥。”

張富清那張緊繃著的臉瞬間露出了笑容：“今天生意不錯哈！”

“哈哈還可以！”趙春來笑著答道。

“不過啊！你小子初來乍到的，還是別太張揚的好。”張富清又緊接著說道，意味深長的看著趙春來。

趙春來對他的話似乎有些眉目，但又不完全懂。

“張大哥的意思是？”

張富清故意背過身去，正對著趙春來的方向說道：“看到對面賣肉夾饃的人了嗎？”

趙春來點點頭。

“西安來的，兒子在市人民醫(yī)院里躺著呢！聽說是什么顱內(nèi)…什么體瘤，反正就是長了個大疙瘩，這病啊！沒得治，燒錢啊！”

張富清重重的嘆了口氣，又繼續(xù)八卦道：“自從他兒子轉(zhuǎn)到這邊醫(yī)院，他就這里擺攤了。昨天沒來大概就是他兒子的病情又惡化了。要攢夠手術(shù)費本就比登天還難，現(xiàn)在你又在這里大張旗鼓地擺攤，他很難不認為你在搶他生意。”

趙春來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啊！我說他怎么對我這么大惡意呢！”

“我接觸他的時間也不短了，他做的肉夾饃，味道可以算是好的沒話說。人也勤勞實誠，可惜啊！命運總是捉弄可憐人，自我吃他的肉夾饃開始，他的狀態(tài)是一天比一天憔悴了。”張富清說著說著，自己也跟著悲傷起來。

趙春來不禁感到有些惋惜：“那我要怎么辦？”

張富清無奈搖了搖頭：“具體怎么做我不清楚，我也只是給你提個醒。怕你倆之間產(chǎn)生什么誤會，出來做生意的，都不容易。他要有什么做的不對的地方，你要多體諒體諒他。”

“放心吧！張大哥，我不會計較這些的。對了，還不知道怎么稱呼他呢？”

“我們都叫他‘小西安’，他本名姓史，叫啥…這我還真不知道，沒聽他提過。”

“害！不說這些了，你快忙你的。瞧！來客人了。”張富清趕忙跳轉(zhuǎn)了話題。

要讓他這個愛八卦的人娓娓道來，他還真能說一整天。

張富清抬了抬下巴，示意趙春來該干活了。

幾個年輕小伙有說有笑的沖趙春來的攤位走了過來。

“老板，來四個大份涼皮，倆份加辣，倆份不加辣。”其中一個個頭很高、身材瘦弱的年輕人大聲喊道。

“好嘞！先坐一會兒，馬上就好。”趙春來應(yīng)聲道。

隨后，年輕人又轉(zhuǎn)頭沖其他三人說道：“嘗嘗老板手藝怎么樣。先說好，這頓我請哈！”

說罷，他從口袋里摸出一張干凈的倆元鈔票遞給趙春來。

“王哥闊氣！”其中一個身材微胖的年輕人朝他豎了個大拇指。

其他人也跟著附和道。

“可惜啊！小姜不在了。”高個子的年輕人輕輕嘆了口氣。

“是啊！他昨天還來這里吃的涼皮，要不是他告訴我們，我們哪知道這外面有涼皮吃啊！”

聽了幾人的聊天，趙春來猛的抬頭。

他細細打量了這幾個年輕人，才發(fā)現(xiàn)他們都差不多的年紀的樣子。每個人的臉上，都和昨天的年輕人一樣，沾滿了煤屑。

莫非？

他們口中的“小姜”，不會就是昨天頭一個來吃涼皮的小伙子吧？

“你們說的小姜，為什么不在了啊？”趙春來邊忙著手中的活兒，一邊打探道。

“老板你認識他嗎？”

“嗯！算是吧，不知道他姓名。但他是昨天第一個來我這里捧場的人，印象很深。你們這么一說，我才確定就是他。”

趙春來刨根問底道：“他怎么了？”

高個子年輕人話剛要出口，卻被小胖墩兒搶答道：“他辭職不干了。”

“我們都是后山村的，從小一塊玩到大的。后來一起到廠里謀個生計，還分到了一條線上。只可惜，他爸去世的早，家里還有一大家子要養(yǎng)，估計辭職了，是要去找個更賺錢的活兒。”高個子年輕人補充道。

“你說說他，說走就走，連個招呼都不跟我們打。下次見了他，一定先胖揍他一頓！”

“誰又能想到呢！或許，他是不想讓我們擔心吧！”

是啊！世事無常。昨天還笑嘻嘻的說著“好吃再來的人”，如今卻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趙春來心里有些失落。人來人往，上車下車，這也許是做生意必須要經(jīng)歷的過程吧！

今天的倆斤面，趙春來只做出了二十六張涼皮。

出乎意料的是，今天吃涼皮兒的人翻了一番。

很快，盤子里的涼皮就賣個精光。

幸虧趙春來臨走時，又帶了倆斤面。他只好燒起了炭爐，洗好面筋，現(xiàn)蒸起了涼皮。

張富清和幾個年輕人早早就回去上工了。

經(jīng)過輪班的工人后，新蒸出的十一張涼皮，最后賣的也只剩下六張。

廠區(qū)門口終于又恢復了平靜。

只剩褚言良和小西安蹲坐在趙春來對面，三個人面面相覷，誰也沒有搭理誰。

趙春來將剩余的六張涼皮分成三份，調(diào)好小料。

他留一份當自己的午飯，端著其余倆份緩緩走向?qū)γ娴臄偽弧?

“褚叔，史大哥，一會兒就收攤了。嘗嘗我做的涼皮吧！”趙春來小聲說道。

褚言良笑著接過他手中的涼皮兒，并從小車上拿了瓶礦泉水給他。

“謝謝褚叔！”

而小西安則不以為然，甚至連正眼都沒有看他。便一口回絕：“我自己有的是肉夾饃，干嗎要吃你的涼皮？你不就買的人多嗎？這有什么值得你過來炫耀的！”

趙春來其實做好了心理準備的，可他心里還是暗暗有些不爽。

“史大哥，我…”

“小趙啊！時間不早了，收拾收拾回家去吧！”褚言良見狀，趕忙勸道。

趙春來心里明白，小西安心里還是對他有些排斥與誤解。才會將他的好心當作惡意。

相信別人很難，讓別人相信自己更難。要讓別人接受自己，得慢慢來，急不得。

“好，褚叔，史大哥再見！”

告別過后，趙春來獨自收拾好東西，離開紅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