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一切都打點好后，趙春來正往家趕。

打算剛好路過喜鳳嬸兒家，送早上賣豆角賺來的錢。

剛到她家門口，就發現身后的高偉光正攆了上來。

除了車后座上綁著的一大包白面，他手里還拎著一瓶高粱酒和幾個油紙包裹。

嘴里還時不時吹幾聲兒口哨，看樣子，像是有什么喜事兒。

趙春來把停在門口，在原地等他。

“這是碰到什么好事兒了？這么開心！”

高偉光嘿嘿一笑：“也沒啥大事兒，這不一天沒見著你了嗎？看到你高興還不行？”

高偉光還是老樣子，就喜歡貧嘴。

說著，高偉光舉起手中的酒瓶子和油紙包裹晃了晃。

“回來這幾天也沒好好吃一頓，我買了八寶菜和醬肉，今晚就在我家吃吧！”

想來也是，他們倆兄弟上回約飯，吃的還是隊里的大鍋飯。

趙春來覺得這頓飯本該由他來請，可他每天忙的不可開交。

上午出攤兒，下午去隊里干活，現在早上還要到城里去送菜。

忙碌一整天，趙春來每天晚上回到家，幾乎都是倒頭就睡。

今天難得有機會，他求之不得。若是再錯過今天，等到下一次，還不一定到什么時候了！

“行，等我先把白面帶回去，一會兒就來找你。”

……

飯時，高偉光從衣服口袋摸出倆張嶄新的自行車票，攤在桌上。

“諾！”

他給趙春來指了指，并將其中一張，推給了趙春來。

“這？這是哪里弄來的？”

趙春來的眼神里，瞬間透露出一絲驚訝與不解。

“害！單位給分配的唄！我家是單親家庭，所以多給了一份。”

“倆張自行車票，我家也用不上，這一張給你?！?

趙春來連忙將眼前的自行車票又推了回去：

“那不行！單位給你發的你就收好，這么貴重的自行車票你拱手就送給別人了？再說了，你也不和喜鳳嬸兒商量…”

高偉光早就料到趙春來不會收，便一把將車票強行塞進趙春來口袋里。

“行了！你就收下吧！什么別人？咱倆從小一起長大的，你要這么說，就是不認我這個兄弟了唄！”

“我不是這個意思…”趙春來還想要解釋什么，可高偉光卻執著要將車票送給他。

“你又不是不知道自行車有多貴，就算我們家有票，也不一定用得起?。　?

“你就不一樣了！等你做生意攢了錢，剛好能買輛新車。就算你現在不用，你結婚總要給人家姑娘配輛新的吧！就當是我給你結婚時隨的禮了！”

高偉光想出各種理由，試圖說服趙春來收下。

“可是…”

“哎呦！別可是了！你呀！從小就不占任何人的小便宜，到現在，依舊是我認識的那個趙春來?！?

“你是擔心我媽？我不在的幾年里，我媽一個人在家操持著，不也全靠你們家幫襯著嗎？就算我不和她商量，我媽也會同意的。你就把心咽肚子里…”

高偉光正說著，見喜鳳嬸兒端著油香撲鼻的菜碟走了出來。

“你倆聊什么呢？這么熱鬧！”

“媽，沒說什么！這不是春來說這么多年，你一個人在家不容易，受苦受累的。讓我回來了就好好照顧你呢！”

高偉光一邊打著馬虎眼兒，一邊又將車票硬塞到趙春來口袋里。

“臭小子！就知道貧！”

陶喜鳳嘴上嫌棄著，嘴角卻止不住的上揚。

她扭過頭去，意味深長的看了趙春來一眼：

“春來，偉光讓你收著你就收下吧！這也算是我們娘兒倆的一點心意?！?

高偉光突然瞪大了眼珠子：

“媽！原來你聽到了？”

“切！就這么個小院兒你還想說悄悄話？你也太瞧不起你媽我打探八卦的本事了！”

陶喜鳳自我調侃道，逗得倆兄弟哈哈大笑起來。

母子倆的好意，趙春來盛情難卻。

他只好點了點頭，應了下來。

“喜鳳嬸兒！菜夠多了，您也快坐下吃吧！”

趙春來瞧著陶喜鳳又鉆進了廚房，有些過意不去。

“你們小哥倆好久沒見了，好好嘮嘮，敘敘舊。我去加倆菜，馬上就來！”

說罷，便又轉身離去。

“行了，你可千萬別放在心上。以后等你飛黃騰達了，可別忘了我就行！”

“嘿！以后我要有錢了，指不定在哪兒瀟灑呢！哪能記得你啊！”

高偉光只是呵呵一笑，因為趙春來是什么樣的人，他心里跟明鏡兒似的。

別人對他有一丁點的好，他都會記在心里，日后總會加倍奉還。

同樣的，對他不好也是。

“好了好了！快吃飯吧！”高偉光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痛飲一番了。

倆人這才動起了筷子。

“之前是年紀小，不能喝酒?，F在有機會了，今晚我們不醉不歸??？”

高偉光給趙春來的杯子里倒滿了酒。

“怎么樣？比比？”

趙春來連忙擺手道：

“可不敢可不敢，我哪兒喝得過你??？再說，明天我們倆一個上班，一個出攤兒，喝盡興就行了。”

那個世界的高偉光，生活過的也并不如意。

三天倆頭的找趙春來一起喝酒，他什么酒量，趙春來一清二楚。

正因如此，趙春來的酒量才逐漸好了起來。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趙春來目前還滴酒未沾。

說實話，他還有點懷念。懷念倆個人一起喝酒的日子，懷念昔日的摯友。

月色襲人，原本鴉雀無聲的落寞小院中，今夜卻有些喧囂。

時而傳來清脆的酒杯碰撞聲和倆個年輕人的朗朗笑聲。

沒一會兒，趙春來的腦袋就開始暈眩起來，但他的心里卻有些說不上來的興奮。

有對重獲新生的感慨，也有對未來生活的滿懷期待…

第二天早上，太陽已經升起，趙春來才晃晃悠悠地從炕上爬了起來。

清晨的日光晃得他睜不開眼，只覺得腦袋一陣昏沉，身體竟還有些發冷。

趙春來用清水沖了把臉后，就急忙去了菜地里。

一番折騰之后，趙春來終于洗好了面筋，帶著王根和喜鳳嬸兒家的菜前往村當街。

趙春來到了舊廠區門口，眼前的一幕讓他頗為觸動。

地上的廢料土渣都被打掃干凈，靠著雨棚處的地方也被收拾出一大片空地來。

鋪好的塑料紙上劃分好了大同小異的幾十個區域，堆放著各式各樣的蔬菜。各自成堆，擺放有序。

每片區域都被標注好了戶名和斤數，井井有條，像一個小型的菜市場。

大門的鐵柵欄旁，掛了一塊舊黑板，上面用粉筆寫著“平遙村有機生產合作社”幾個大字。

原本灰蒙蒙的舊廠區如今像有了光彩一般，很合趙春來的心意。

這一切都出自于一個會計之手，這也是他屬實沒有想到的。

趙春來推著車從大門走了進去，就看到半弓著腰的秦志遠正專心的投入在記賬中。

趙春來怕打擾到他，正猶豫著要不要等他盤算完了再打招呼。

“哎！春來來啦！”

一旁的秦志遠聽到了動靜兒，便主動朝他招呼道。

“秦二叔，您起這么早??！”趙春來笑盈盈地回道。

“害！年紀大了，覺就少了。躺著也是躺著，還不如起來找點事兒做，就當鍛煉身體了！”

“可是…秦二叔??！您這也收拾的太干凈了，我這怎么好意思讓您干這么多臟活累活呢？”

“這有啥的！咱們都是一個村兒的，你做這些也是為了鄉親們好，我這一把老骨頭也算是給村里出份兒力?！?

“那我到時候給您多結份兒工錢…”

秦志遠擺擺手：“不用不用。這里面啊，也有我家菜地里的菜，你回頭把我那份兒給我就行?！?

“那怎么行…”

“沒事兒！春來，聽我的，就這么說定了。鄉親們都愿意相信你，你就好好干！”

從小到大，秦志遠對他像對自己孩子一樣和藹可親。

而且趙春來人老實本分，秦志遠一向都看好趙春來，也愿意相信他。

趙春來知道，秦志遠決定的事兒，他是沒辦法拒絕的。何況是他的長輩，他也不好再說什么。

趙春來就先嘴上答應了下來，想著事后再隨便“謊報”菜價，給秦志遠補上。

待秦志遠把每家每戶的菜都登記在冊后，趙春來負責把菜都運上了拖拉機。

盡管因為昨晚喝了酒，趙春來今天起得遲了些。

好在他借來了拖拉機，終究還是機器更勝一籌，來回一趟省下了不少時間和精力。

趙春來按照菜單，挨家挨戶的給飯店送了菜后，攜帶著一筆“巨款”，興沖沖地返回村里。

他先把拖拉機送回隊里后，又騎著自行車直奔向紅慶洗煤廠。

王根早已收拾好攤位，坐在小木凳上，安靜地等待趙春來回來。

路過對面的攤位時，趙春來像往常一樣，同褚言良和小西安打招呼。

可回應他的卻只有褚言良。

“小趙，最近怎么都不和你徒弟一起來了？是不是又在哪里偷偷發財呢？”

“哪有啊褚叔！這不這幾天菜熟了嘛！忙著收菜呢！沒人收都爛在地里了，浪費了就可惜了?！?

褚言良深有同感的點點頭：

“對對對，不收浪費了可惜?！?

他又頓了頓，繼續說道：“你家要是菜多，也可以拿到這里來賣??！別看在你們村里不起眼，在這鳥不拉屎的地兒，工人們可稀罕著呢！”

對啊！也可以拿到廠區賣?。∵@么好的主意，他怎么沒想到呢？

趙春來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連忙謝道：“褚叔??！還是您有想法，這點子可真好。您可真是我的財神爺?。　?

“害！你年紀輕輕的，怎么竟學張富清喜歡拍馬屁呢？你要真想謝我??！倒不如明天給我帶些新鮮菜來，省的我跑去集市去買了?！?

“沒問題，褚叔！明天就給你帶，保證新鮮！”

趙春來和褚言良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一旁的小西安卻格外的安靜。

“史大哥！明天給你也帶點？”趙春來扭過頭去，笑嘻嘻地朝小西安問道。

小西安依舊板著臉，沒有說話。

他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趙春來，無奈地搖搖頭，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

似乎在說：“沒必要了！”

隨即，他又把頭低下，擺弄著手里的炭火夾。

趙春來雖然不理解這是為什么，但他看小西安臉色蒼白無力。

想他定是遇到了什么難事兒，心里不痛快，索性也沒再和他搭話。

想來，從半個月前，小西安的臉色就開始越來越差。

話一天比一天少，整日一副心不在焉、無精打采的模樣。眼眶的黑眼圈是越來越重，像熬了幾個大夜一樣。

似乎所有人都看出了他心里藏了事兒，甚至褚言良和張富清倆人可能都猜到了他的難處。

但他仍舊沒對任何人說，眾人也都識趣的沒有過問。

又或許，他所面對的事情，并不是簡單幾句安慰人心的話能夠改變的。

午后一點左右，正是陽光毒辣的時候。

工人們開始交接班。

小西安正心事重重地給客人烤著肉夾饃，不遠處的保衛處卻接來一個醫院來的電話…

“你好！紅慶洗煤廠?！?

“找誰？”

保安以為對方打錯了電話，再三確認后，只見保安大哥將頭伸出了窗外，朝小西安大聲呼喊著：

“小西安！找你的！”

聽到保安室的呼喊聲，小西安先是愣了片刻。

下一秒，小西安就大跨步地朝保安室狂奔過去。

“哎！你這人…肉夾饃還沒做好呢！”

一旁的客人怒氣沖沖地喊道，可小西安壓根沒有理會他。

褚言良和呆在趙春來攤位閑聊的張富清幾乎同時轉身過去，神情緊張的望向保安室。

趙春來有些不明所以，但也好奇的跟隨著他們看了過去…

只見小西安臉色慌張，手忙腳亂的拿起電話，他將耳朵用力地湊在聽筒前。

大概十幾秒后，手中的電話順勢從手中脫落。

緊接著，小西安整個人像丟了魂一樣，癱坐在地上。呆滯的眼神中，不停的有淚水在打轉。

此時的張富清重重的嘆了口氣：“唉！該來的還是來了?！?

趙春來更納悶兒了：“張大哥！什么事兒??？”

“他兒子，腦瘤…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