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鴻帝宮穹頂之下，

少年昂首立于殿心，與龍案后的帝君遙遙相對。

孤鴻凝視著殿下少年，恍惚見一千九百年前，自己也曾這般仗劍問天。

那一劍，困了他七百載光陰。

“可知錯？”帝君聲如寒泉。

少年嘴角微揚：“仙君們...可知罪？”

“劍奴。”孤鴻拂袖起身，“教他明白何為天規。若聽后仍執迷...”

話音未落，

“不必！”少年衣袂無風自動，“千年苦修，只為問一句——爾等可聞蒼生泣血？”

帝君身影已化流云消散，

唯余余音回蕩：“那便守著你的道...直到滄海桑田。”

“...........”

“...........”

第一個千年·孤鴻帝宮

星河輪轉千周，當年少年已生華發，卻仍挺直脊梁立于殿中。

龍案上仙光凝聚，孤鴻帝君法相顯現：“可悟了？”

男子輕笑如劍鳴：“帝君可曾自省？”

“愚不可及。”帝君拂袖間，萬盞長明燈驟暗。

“...........”

第二個千年·孤鴻圣殿

霜雪已染雙鬢的男子抬首，正對上圣君垂落的視線。

未等詢問，沙啞笑聲先破寂靜：“圣君，這千年...可數得清新增的冤魂？”

圣君眸中金芒一閃：“本座且看...你能堅持到幾時。”

話音未落，殿內重歸寂然。

“...........”

第三個千年·孤鴻圣殿

霜發如雪的老者盤坐殿心，壽元將盡的濁息在周身流轉。

龍案上金蓮綻放，孤鴻圣君法相凝結：“可知天命？”

老者緩緩抬眼，渾濁雙目中鋒芒依舊：“圣君...可明己過？”

“你大限將至。”圣君語氣平靜。

“無礙。”老者輕笑，“圣君...可曾醒悟？”

“仙界萬載，唯爾執迷。”

老者笑意更深：“老朽若屈，蒼生何托？后來問罪者...誰繼？”

圣君袖中飛出大羅道果：“一念可登金仙位。”

“一念可救萬界人。”老者推開道果。

圣君默然良久：“尚有...何愿未了？”

老者遙望天外：“惟愿...萬界太平。”

圣君眸光微凝：“尚不知汝名。”

老者平靜道：“林燼。”

圣君忽而失笑：“原來...是你。”

“是我。”林燼眼中映著星河，“我從未更改。倒是你——”

他緩緩抬頭，

“是孤鴻？是圣君？”

“還是...林根生？”

圣君廣袖無風自動：“有差別么？”

林燼目如寒星：“若為圣君，蒼生永劫；若為孤鴻，當守一方；若為林根生——當護萬界！”

圣君卻笑染霜意：“不登圣位，何來...護世的資格？”

林燼眸光灼灼：“既登圣位，萬界仍在涂炭...是不能為，抑或不愿為？”

圣君一聲輕笑：“若易地而處——”

金瞳驟然凝縮，“憑爾，以何護佑？憤懣？抑或...這點螢火之光？”

忽有三枚銅錢自林燼眉心浮出，懸于虛空流轉不息。

“原來如此...”

圣君慘笑問道，“這便是你的倚仗？所以...我合該消散？就因我缺了這三枚銅錢？”

“不。”林燼顫巍起身，銅錢在掌心叮當作響。

他緩緩遞出，恰似遞出千年執念。

圣君廣袖僵在半空。

“若圣君肯垂憐天下蒼生..”

林燼忽然綻開澄明笑意，“此三枚銅錢，愿獻與圣君，燼甘愿一死。”

圣君五指收攏，銅錢落入掌心。

他凝視林燼良久：“當真無悔？”

“蒼生若苦，縱得長生...“林燼嘴角微揚，“不過虛度春秋。”

掌風驟起，直襲天門。

“鏗——“

林根生扣住其腕，銅錢自指縫墜落：“終究...不及你。”

三枚銅錢被重重按回林燼胸前，仙界驟然震顫。

云浪滔天間，玉宇瓊樓盡作龜裂。

林燼喉頭微動：“......抱歉。”

“殘魂一縷，早該消散。”林根生身形如煙，語聲漸杳，“唯愿君......”

話音未竟，已化作星芒點點：

“證道之日......”

“莫負......”

“蒼生......”

“............”

“............”

幻心谷辛號坑洞深處。

紫霧散盡，洞中重歸清明。

林燼緩緩睜眼，入目便是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一個頭生朱果的垂髫娃娃，正蹲在他身前，歪著腦袋打量他。

“小輩，你總算醒了。”娃娃老氣橫秋地開口，稚嫩的嗓音與他故作威嚴的語氣極不相稱。

林燼目光微凝，落在娃娃頭頂那顆赤紅飽滿的朱果上——赫然是他此行所求的靈草化形。

然而此刻，他已心下了然。真正解他神魂不契之癥的，并非此草，而是那消散的紫霧。

紫霧入體，勾出心魔幻境，他在其中窺見了這具肉身原主——林根生殘存的一縷執念。

正是那縷殘魂的掙扎與不甘，才令他靈肉難契。

如今幻境破滅，殘魂消散，他的筑基之路，再無阻礙。

林燼望向眼前的娃娃，起身整袖，恭敬一禮：“多謝前輩護持，若無前輩援手，晚輩恐已葬身妖獸之腹。不知前輩可否賜告尊號？“

那娃娃瞇眼一笑，顯然頗感受用，捋了捋并不存在的長須道：“你這小輩倒懂禮數。老夫道號'黃芽真人'。“

林燼再度躬身：“黃芽前輩，不知晚輩昏迷了多久？“

黃芽真人抬起圓潤小手，煞有介事地掐指一算：“七日有余。若非老夫以參氣續你生機，你早該魂歸幽冥了。“

林燼聞言，肅然長拜：“前輩救命之恩，晚輩沒齒難忘。“

“區區小事，何足掛齒。“

黃芽真人擺擺手，短小的身形卻透出幾分超然，“老夫見你舍己救人，心有不忍，這才出手。如今你既無礙，速速離去罷。“

林燼面露窘色：“這個……實不相瞞，晚輩在礦洞中迷了路途。“

黃芽真人輕哼一聲，掌心忽有靈光流轉，一根晶瑩如玉的人參須憑空而現。

他信手一拋，那參須便飄至林燼面前。

“持此物，自可尋得出路。“

林燼雙手接過，正要道謝，抬眼間卻見洞中寂然，已不見黃芽真人的蹤影。

林燼望著手中參須，忽見它如活物般輕輕一顫，竟自行扭轉指向身后幽暗的礦道。

月華如水，灑落幻心谷。

庚號礦洞入口處悄然現出一道身影。

林燼收起參須，舉目四望。

但見礦洞前新立起一圈粗糙木柵，庚、辛二洞入口皆被牢牢封鎖——想必是凈世盟為防地脈再變，嚴禁采晶人涉險其中。

林燼轉身對著礦洞鄭重一揖，衣袂翻飛間，一道青芒破空而起。

他并未徑直返回凈世盟駐地，而是催動遁光直往深山中掠去。

如今神魂不契既除，當覓一處清凈之地筑基。

待得功成圓滿之日，便是他重回幻心谷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