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后,仙界。
孤鴻渾噩而行,不知何時已歸仙山。
青云界殘存的二成生靈跪地祈天的畫面,如附骨之疽,揮之不去。
三日后,清月仙宮。
孤鴻跪于玉階之下,抬頭望向清月仙子,眼中痛苦與悔恨交織。
“看來你已下界歸來。”清月仙子看著他真仙境的修為,輕聲道。
孤鴻身軀微顫,耳邊仿佛仍回蕩著眾生哀泣。
“你想問緣由?”
孤鴻僵硬頷首。
“既已成仙,欲更進一步,需積功德。”清月仙子袖中玉手微抬。
“可功德...不該是造福蒼生么?”孤鴻嘶聲低語。
清月仙子莞爾:“蒼生傳頌仙名是一條路,幸存者哀祈求告...亦是。”
“為何偏選后者?!”孤鴻雙拳緊握。
“你說...”
清月仙子俯身,“是安樂者常祈仙,還是...絕望者更虔誠?”
“轟——”
孤鴻道心劇震,踉蹌跌坐。
“若弟子...欲護一界周全,該當如何?”
他猛然直身,前額重重叩在玉階之上。
清月仙子唇角泛起一絲悲涼:“護一界周全?”
“咚!”
又是一記響頭砸落,青石階上已現血痕。
孤鴻從牙縫里擠出嘶吼:“求仙子...指條明路!”
素白衣袂翩然遠去,唯余一句飄落:“既要護界...便去尋青陽帝君罷。”
“謝仙子指點!”
孤鴻第三叩首,鮮血順著眉心蜿蜒而下,在玉階上濺出凄艷的血花。
“..........”
“..........”
青陽帝宮外,萬千仙光流轉,往來仙君絡繹不絕。
忽見一道孤影當階而跪,驚得眾仙駐步觀望。
孤鴻以頭搶地,重重叩在白玉階上,震得周身仙霧翻涌。
“孤鴻求見帝君!求帝君垂憐!”
聲聲泣血,字字錐心。
前額與玉階相擊之聲,竟壓過了四周仙樂。
一雙綴滿星輝的云紋仙履悄然浮現。
“林仙友,可是想通了?”
孤鴻渾身劇顫,額頭緊貼地面不敢抬起,嘶聲道:“孤鴻知錯...愿為帝君效犬馬之勞,肝腦涂地...”
“所求為何?”那聲音依舊溫潤如玉。
“但求...”喉頭滾動,血淚滴落,“但求青云界平安...”
靜默三息。
一聲輕笑自九霄落下:“準。”
“..........”
“..........”
七百載光陰轉瞬即逝。
孤鴻仙宮內,天仙境的孤鴻恭敬接過承影帝君遞來的靈策,玉簡上流轉的仙光映照著他愈發深邃的眉眼。
“恭喜仙友。”承影帝君笑意盈盈,“天青界之行若成,金仙之境指日可待。”
孤鴻執禮致謝:“全賴帝君提攜。”
承影帝君微微傾身:“臨行前,青陽帝君尚有一事相托...”
“但憑差遣。“孤鴻不假思索,”若無帝君栽培,豈有孤鴻今日。”
“善。”承影帝君面露贊許,一道神識傳音悄然渡入孤鴻識海。
孤鴻神色如常,從容應下。
待承影離去,他展開靈策略一瀏覽,隨即化作流光飛出仙宮,前去召集其他下界仙官。
云海翻涌間,忽見月白仙衣翩躚。孤鴻當即止步,躬身長拜。
清月仙子側身避讓,霜雪般的嗓音刺骨:“上仙大禮,小仙承受不起。”
“當年南天門若非得仙子...”
“我寧愿你當日死在南天門外。“素袖拂過孤鴻肩頭,余音如刃,“也好過如今這般模樣。”
話音剛落,那抹素白身影,已消逝在茫茫云海之中。
孤鴻獨立云端,三息之后,方才催動遁光。
“..........”
“..........”
天青界。
孤鴻立于云端,腳下眾生哀嚎遍野,他眼中卻無半點波瀾。
一旁的小仙面露不忍,顫聲問道:“上仙,為何非要如此?”
“怎么?”孤鴻淡淡道。
“可...這...”
“你且記住,”孤鴻望著血色蒼穹,聲音飄渺如煙,“這世間向來如此——你不做便有人做,那獨善其身反倒成了禍端。”
小仙攥緊衣袖:“可這般行徑...”
“仙善了不過是個棋子,”孤鴻嘴角扯出一絲冷笑,“仙惡了反倒能活得自在。這規矩,從很久前便開始如此。”
“向來如此...便對嗎?”小仙鼓起勇氣追問。
孤鴻眸光微動:“向來如此...便不對嗎?”
云海翻涌,將最后一聲啼哭也吞噬殆盡。
五百載春秋如白駒過隙。
南天門外,云霞繚繞間,數十位新晉散仙肅然而立。
紫陽天仙廣袖輕拂,聲若清泉擊玉:“諸位在下界修行時,可有師長先登仙界?”
話音方落,一名青衫修士越眾而出,眉目間依稀可見劍修風骨:“稟仙君,弟子出自青云界青云劍宗。”
紫陽天仙眼中金芒乍現,瞬息移至青年身前,語氣陡然親切:“竟是孤鴻帝君高足?速來本座身側。”
九霄之上,墨袍翻卷如夜。
孤鴻獨立云端,指間那枚溫養千年的劍殘片無聲墜落,在琉璃天光中劃出清冷的軌跡。
他正欲轉身——
“這便是...仙界?”
孤鴻猛然回首。
但見一道劍光破空而來!
那少年持劍直指,墨發飛揚。
孤鴻翻掌壓下,千丈劍光盡碎。
少年卻不退反進:
一步踏出,喝問如雷:“一罪欺天盜道!”
二步向前,劍鋒染血:“二罪屠戮萬界!”
三步凌空,聲裂九霄:“三罪——”
孤鴻眼角突有濕意。
原來這煌煌仙界,
竟還有人敢不跪!
“跪下!”
他怒喝著祭出鎮仙印,將少年狠狠壓下。
可那嘶吼仍穿透云層:
“爾等仙袍之下——”
“不過累累白骨!”
整座南天門外的祥云,盡數染上暮色。
紫陽天仙終于反應過來,一聲怒喝。
“放肆!”
少年被壓在印下,依舊在不斷叫罵
“爾等竊據仙位,坐享長生,卻以蒼生血肉為祭,天理何在?”
紫陽仙君面色驟變,右掌已挾著雷霆之勢劈向少年天靈。
卻在掌鋒距額頭三寸之際,驟然凝滯——仙力如泥牛入海,竟不得寸進。
他愕然抬首,正對上孤鴻帝君深不見底的目光。
“此子本座親自管教。”
孤鴻帝君廣袖翻卷,云霞涌動間已將少年卷入袖中,“爾且行爾事。”
待紫陽躬身應諾再抬頭時,南天門外唯余流云寂寂,哪還有半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