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彈指過。

孤鴻一路浮沉，終是爭得一方微末仙職，掌數個小世界。

其中，便有他當年飛升的故土。

仙界浩渺，他也終于有了自己的棲身之地——一座小小的仙山，雖無瓊樓玉宇，卻也云霞繚繞，清凈自在。

今日，仙界萬仙會啟，群仙赴宴。

孤鴻踏出仙山，衣袖一拂，駕云直奔那星穹玉臺而去。

云霞流轉間，孤鴻已至星穹玉臺。

但見萬丈玉臺懸浮九霄，周天星斗皆作點綴。

仙娥執燈引路，金童捧露相迎。

他整了整仙袍，向四方頷首致意。

“林仙友？”

一聲驚呼喚他回首，竟是當年同批飛升的修士。

如今眾人皆著華服，只是眉宇間早無昔日的惶恐，唯剩仙界磨煉出的圓滑。

正寒暄間，忽聞九聲鐘鳴震徹云霄。

萬千仙光自中央法壇沖天而起，在場眾仙齊齊跪拜。

孤鴻隨著人群俯身，卻聽得環佩叮當之聲自頭頂掠過。

“恭迎帝君——”

唱喏聲中，一雙綴滿星辰的云紋仙履緩緩落在中央法壇上。

孤鴻抬頭，正對上一雙含笑的眼眸。

青陽！

那襲繡著九重天紋的紫金仙袍刺痛雙目。

昔日倨傲的青年，如今高坐法壇，受萬仙朝拜。

九霄鐘鳴漸歇，青陽帝君的法音已在玉臺上回蕩。

孤鴻怔然望著法壇中央那道身影——曾與他同日飛升的青年，如今高坐云臺，周身環繞著金仙才有的道韻霞光。

“林仙友...”身旁同修低嘆，“若當年你未斬那一劍，今日隨侍帝君座前，又怎會...”

孤鴻收回目光，嘴角扯出一絲苦笑：“年少氣盛，終究自誤?！?

另一人湊近耳語：“若非開罪帝君，以道友資質，這四百載何至于...”

話未說盡，只余搖頭。

“所幸清月仙子垂憐，謀求了如今微末仙職。”孤鴻摩挲著腰間玉佩，“待輪值下界時，總能攢些功德?！?

仙會落幕，眾仙齊齊向法壇中央的青陽帝君躬身行禮，帝君廣袖輕拂，回禮致意。

孤鴻正欲離去，忽聞身后傳來一道溫潤之聲：

“林仙友。”

他猛然回首，竟是青陽帝君親自喚他。

孤鴻當即躬身，執禮甚恭：“小仙拜見帝君?！?

青陽帝君抬手虛扶，一縷仙風將他托起，面上笑意和煦：“四百載光陰彈指過，不知林仙友……可曾想通了？”

孤鴻沉默片刻，終是低聲道：“當年年少輕狂，冒犯帝君天威，實屬不該?！?

青陽帝君微微頷首，眸光深邃：“既已知錯，可愿入我門下？”

孤鴻愕然抬首，正對上那雙看似溫和，卻深不見底的眼眸。

二人對視三息，周遭仙云似也凝滯。

終于，孤鴻緩緩垂眸，沉聲答道：“小仙散漫慣了，恐難承帝君厚愛?！?

青陽帝君聽罷，輕笑一聲，似早有所料：“無妨，若他日改變心意，青陽帝宮隨時恭候?！?

話音未落，帝君身影已化作一縷金霞，飄然而逝。

孤鴻獨立原地，目送那道金光沒入云端，眼中暗芒涌動，久久未動。

三百載春秋，彈指即逝。

孤鴻靜坐仙山之巔，指間摩挲著逐風劍殘片，任云海翻涌，思緒亦如潮汐起伏。

忽而山風一滯，一道熟悉氣息飄然而至。

“蕭仙友？”孤鴻抬眸，嘴角微揚，“今日怎得閑暇光臨寒山？”

來者正是昔日同渡飛升的蕭策，此刻他已是真仙境界，只見他眉宇間難掩喜色：“林仙友，上仙降旨，著我等下界行事！”

“當真？！”孤鴻霍然起身，眸中精光乍現。

七百年枯守仙山，終得重返故土之機。

蕭真仙應道：“千真萬確。此番所往，正是仙友飛升之界?！?

孤鴻聞言，竟一時怔然，喉頭滾動卻說不出只言片語。

“且早作準備，明日辰時啟程?！笔捳嫦奢p拍其肩，“還需知會其他同道，先行告退?！?

話音未落，人已化作流光遠去。

山巔重歸寂靜。

孤鴻凝視劍痕斑駁的殘片，指尖輕撫過那道最深裂痕，低語如嘆：

“師尊...弟子，來踐諾了?！?

破曉時分，大禹洲云巔。

眾仙凌虛而立，衣袂翻卷間，仙光流溢。

孤鴻閉目深吸，七百年未觸的故土氣息涌入肺腑，恍若隔世。

領隊天仙廣袖一振，四道金冊化作流光分落四位真仙手中。

“分四路行事，依冊而往！”

余音未散，那天仙已攜一女仙化作驚鴻遠去。

蕭真仙展卷略觀，側首道：“林道友，且隨我來。”

兩道遁光劃破云靄，山川江河在腳下飛逝。

孤鴻凝視著愈發熟悉的景象，眉頭漸蹙：“此去...竟是青云劍宗？”

“青云劍宗？”蕭真仙目露疑色，“靈冊所示方位確在此處?！?

孤鴻默然，指節不覺攥緊殘劍。

待云開霧散，二人已懸停在一片陌生山川之上——那山勢走向依稀可辨，卻比記憶里擴張了十倍有余。

蕭真仙俯瞰著下方山川，眉間微蹙：“林仙友，此處就是你方才提到的青云劍宗？”

孤鴻凝望山門，眼神恍惚：“正是。只是沒想到七百年過去...”

話音忽頓，他輕聲說道，“...這里正是我的師門所在?！?

“你的師門？！”蕭真仙突然轉身，眼中精光暴射。

孤鴻還未及反應，一道縛仙索已如銀蛇破空，瞬息纏住他周身要害。

“蕭仙君？！”孤鴻猝不及防，仙力已被徹底禁錮。

蕭真仙面無表情地展開靈冊，血紅色的仙諭森然醒目：

【屠滅青云界大禹洲八成生靈】

“不——！”孤鴻雙目赤紅，青筋暴起，“青云界何罪？！上界為何...”

一道禁言訣封住他的嘶吼。

蕭真仙大袖翻飛，漫天黑云如決堤之洪，轉瞬間吞噬了整片天光。

那云中無數扭曲鬼面尖嘯著，朝下方宗門撲去...

青云劍宗，問劍廣場。

數千弟子劍光如練，在師長督導下演武修習。

為首長老負手巡視，聲若洪鐘：“我青云劍宗立派兩千載！七百年前，孤鴻老祖證道飛升！爾等既入我門墻，當時刻謹記——”

話音未落，天色驟暗。

少年正仰望著廣場中央的祖師雕像。

白玉雕就的孤鴻老祖持劍向天，衣袂間似有云紋流動。

“終有一日，我也要如老祖般飛升仙界！”他眼中滿是憧憬。

“就憑你這練氣三層？”身旁少女嗤笑未落，忽見少年瞳孔里倒映出漫天黑潮。

那云詭譎如活物，所過之處草木盡枯。

少女的笑靨尚凝固在臉上，身軀已如沙塔傾頹。

轉眼間，大禹洲已是尸橫遍野。

少年呆立尸骸之間，耳畔盡是未散盡的劍訣余音。

“老祖——?。　?

少年跪倒在石像前，額頭抵著冰冷玉座。

血淚在青石板上濺開梅痕：“您救救他們！您是仙人！您一定能救他們的！”

云端之上，孤鴻體內沉寂七百年的瓶頸轟然破碎。

蕭真仙幽幽道：“林仙友，現在可明白了？”

孤鴻雙目血紅，兩行血淚緩緩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