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號礦洞外,煙塵彌漫。
陸沉帶著眾人倉皇沖出洞口的瞬間,一道小小的身影如同離弦之箭撲來——阿棠一頭扎進柳三娘懷中,瘦小的身軀劇烈顫抖。
三娘緊緊摟住女兒,淚水如斷線珠子般滾落,在滿是煤灰的臉上犁出兩道清晰的淚痕。
花蠻的目光越過人群,死死盯住陸沉。
老人緩緩搖頭,渾濁的眼中滿是悲戚。
“不...不可能!”花蠻踉蹌后退兩步,金鈴發出刺耳的碰撞聲。
她猛地轉身就要沖向礦洞,
“轟!!!”
地動山搖間,整座礦洞轟然塌陷。
碎石如暴雨傾瀉,煙塵沖天而起。
待塵埃稍散,洞口已然化作一片廢墟,唯有幾縷紫霧如毒蛇吐信,自縫隙中幽幽滲出。
花蠻愣愣的看著眼前的一切,一滴晶瑩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
“.........”
辛號礦洞深處,紫霧如潮涌動。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突然破開亂石堆,碎石滾落間,林燼推開壓在身上的巨石,青色劍衣的微光照亮了礦洞。
他凝目望向四周翻騰的紫霧,此時方才看清,那霧氣中竟浮現著無數扭曲的面容。
喜怒憂思,悲恐驚懼,七情之相如走馬燈般在霧中輪轉。
一張張面孔時而癲狂大笑,時而涕淚橫流,轉瞬又化作驚惶萬狀,最終湮滅于霧海之中。
林燼回首望向來路,崩落的巖層已將退路徹底封死。
他輕撫逐風劍柄,想起陸沉所言——庚辛二洞本是一脈相通。
“看來...只能往前了。”
越是深入礦洞,紫霧便愈發濃稠。
那些霧氣漸漸凝聚成形,竟化作無數人影,上演著一幕幕無聲的悲喜劇:
有修士仰天狂笑而道心崩毀,
有凡人跪地哀求卻無人應答,
更有道侶反目、師徒相殘......
猶如一場詭譎的幽冥皮影戲,在礦洞四壁投下扭曲的剪影。
林燼的眉頭越鎖越緊,突然腳步一頓,目光盯向前方。
紫霧翻騰間,竟凝成一個少年身影,手捧晶石,正激動地向身旁的中年男子述說著什么。
那男子眉宇間的輪廓,隱約與陸沉有七分相似。
“這是...?”
未及深思,霧氣驟然扭曲,幻象煙消云散。
林燼握緊劍柄,繼續向礦洞深處行去。
不多時,一道岔路橫亙眼前。他單膝跪地,指尖輕觸地面,在濃霧中辨認著凌亂的足跡。
“兩條路都有腳印...”
銅錢從袖中滑出,在掌心泛著微光。
“陽左陰右。”隨著低語,銅錢凌空翻轉,最終陰面朝上。
收起銅錢,林燼毅然踏入右側岔道。
他身后,紫霧如活物般蠕動著包裹了一塊碎石。
須臾之間,碎石表面竟泛起銅晶特有的金屬光澤...
半日后,林燼望著面前再次分岔的礦道,眉頭微蹙。
他輕嘆一聲,取出銅錢向上一拋——銅錢落回掌心,陰面朝上。
他不再猶豫,轉身走向右側通道。
又是半日過去,岔路口再度出現。
林燼腳步一頓,終于意識到自己陷入了迷途。
正當他準備折返時,身體陡然僵住!
“呃——!”
一陣劇痛如閃電般竄過四肢百骸,他猛地按住脖頸,可紫黑色的紋路已如毒蛇般蔓延而上,瞬間爬滿下頜。
林燼咬牙顫抖,掙扎著探向儲物戒——凈魂丹!只要能拿到——
“啪!”
手指突然失控,丹藥滾落在地,在紫霧中劃出一道微弱的軌跡。
他的手臂頹然垂下,意識如潮水般退去。
最后一刻,他只看到那枚凈魂丹靜靜躺在角落,而自己的視野,已徹底陷入黑暗。
“咦?“
稚嫩童聲忽響。
只見個頭頂朱果的垂髫娃娃,正蹲在他漸冷的軀體旁。
“.........”
大禹洲,青云劍宗。
今日山門內外,紅綢漫卷,霞光如熾。
萬千弟子屏息凝神,仰首望向劍峰絕頂,
登仙臺凌空而立,白玉臺基流轉七彩華光,九重云階直入青冥,似與天道相接。
山門外,
“唳——!”
東域玄天閣長老駕鶴而至,鶴影掠過云海,清唳穿霄;
西域焚香谷弟子足踏赤焰,火云翻涌間,紅袍烈烈如血;
北海散修乘靈舟破浪而來,船首霜紋閃爍,寒意凜冽如刃。
四方修士紛至沓來,如百川匯海,皆為一睹青云劍宗千年盛事——
絕世劍修,孤鴻真君——林根生飛升!
登仙臺上,一襲黑衣如墨,孤鴻真君負手而立。
他周身劍氣沉寂如淵,卻仍有星輝般的劍意自發梢流瀉,似有萬千鋒芒暗藏。
三丈外,掌門玄霄真人手捧紫檀劍匣,匣中靜臥那柄曾斬破九重雷劫的【逐風】。
劍身寒芒如霜,與黑衣相映,肅殺之氣攝人心魄。
忽而——
“轟!”
天邊云霞驟燃,金紅烈焰灼空,層層鋪展,似天幕焚燒。
虛空之中,仙樂縹緲,如鸞鳳和鳴,又如天道低語。
山風驟止,萬物屏息。
整座青云山脈,唯見登仙臺四周靈霧翻涌,瑞氣千條垂落,似天地共賀此千年盛舉!
玄霄真人緩步上前,雪白長須在靈風中輕揚,眼底漣漪暗涌。
“孤鴻。”
他的嗓音沙啞沉厚,似承載千年滄桑。
“你是我大禹洲……千載以來,第一位叩開仙門之人。”
孤鴻真君轉身,墨發間流瀉的星輝劍意微微一滯。
他伸手接過劍匣,指尖輕撫【逐風】劍鞘云紋,如撫故人。
“此去仙界……”
老掌門忽而深深一揖,袖袍翻飛如雪。
“望你……做個好仙!造福此界蒼生!”
孤鴻真君掌心劍氣微凝,化作一縷清風,將老人緩緩托起。
“弟子此身雖入仙界”
他抬眸望天。
“此心,永系凡塵!”
玄霄真人退至登仙臺邊緣,忽然拂塵墜地。
那九天云靄竟如簾幕般徐徐分開,一道白玉天階垂落人間。
這階梯不見來處,唯見千萬級臺階沒入霄漢,每一階都映著朝霞夕照,似將千年光陰凝為實質。
孤鴻真君拾級而上。
第一步,青云劍宗三百里山門內,所有佩劍自行出鞘三寸,劍鳴如龍吟。
第二步,他周身劍氣消融,化作縷縷仙霧縈繞足尖。
第三步時,天階兩側云海中浮現萬千虛影:
幼時在洗劍池畔揮劍的稚子、雷劫下血肉模糊仍握劍不倒的青年、昨夜獨自擦拭劍鋒的側影……
畢生劍道軌跡,皆成腳下云煙。
沒有雷劫阻道,無需問心考驗。
這位以劍叩問天道百載的修士,此刻連衣袂都染著天地共鳴的金暉。
當他踏過第九千級時,身影已淡如水墨,唯有背后那道貫穿天地的劍痕越發清晰——那是三十年前他斬開生死關的一劍,如今成了接引仙光的路標。
“原來真正的飛升……”
玄霄真人望著幾乎透明的天階盡頭,老淚縱橫,“不過是把走過的路,再走一遍。”
最后一縷凡塵牽絆,是逐風劍墜落的劍穗。
它飄搖著落回登仙臺,正入老道人顫抖的掌心。
抬頭時,云海已合,唯見一道青色劍虹久久懸于天際,如他當年初入山門時,劃破晨靄的那道熹微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