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燼抬手輕叩門扉三聲，屋內立時傳來一聲沙啞的呵斥：“老夫這里沒有礦脈祥圖！從來就沒有！”

“陸老明鑒，”林燼整肅衣冠，“在下凈世盟林燼，蒙青蘿長老引薦，特來請教陳年舊事。”

門內傳來窸窣響動。

片刻后，木門“吱呀”開啟，一位脊背微駝的老者瞇著眼打量來人：“凈世盟上下老夫都認得，怎的從未見過小友？”

“晚輩前日方入盟中。”林燼坦然相示，灰袍在風中輕揚。

陸沉目光在那凈世紋樣上停留片刻，側身讓道：“進來吧。”

室內陳設簡樸，檀香氤氳。

老者奉上一盞清茶，白霧裊裊間開門見山：“不知小友所詢何事？”

林燼執盞輕啜，茶湯清苦回甘：“聽聞當年石輝開采金晶之時，陸老就在身側？”

“不錯。”陸沉眼中浮起追憶之色，“小友是為金晶而來？”

“非也。”林燼搖頭，“青蘿長老提及，當日金晶旁尚有一株靈草？”

“確有異草。”陸沉頷首，灰白眉毛微微顫動，“見人則遁，快若流光。當時只顧收取金晶，未及細究。”

林燼眸光一凝：“還請陸老詳述此草形貌。”

陸沉捋著胡須，瞇起昏花的雙眼，似在竭力回憶：“那物...約莫尺許高，莖稈泛著玉色微光，頂上結著幾顆朱紅小果，看著倒似株老山參。可古怪的是...”

他手指在空中虛劃幾下，“其根須竟如活物般蠕動，一見人影就簌簌往巖縫里鉆，快得叫人眼花。”

老者搖頭苦笑：“當時洞中幽暗，老夫又只顧著幫石輝收取金晶，只隱約記得那草遁走時，在空中拖出一道青熒熒的殘影，像...像夏夜里的流螢。”

他忽然壓低聲音，“后來紫霧平息，我們再去尋，莫說草了，連它鉆過的巖縫都找不見了。”

林燼眸光微動，追問道：“敢問陸老，當年是在何處得見此草？”

陸沉撫須沉吟：“辛字號礦洞深處。小友若有意探尋，明日老夫可引你至那處所在。”

“如此，便有勞陸老了。”林燼鄭重抱拳一禮。

老者擺擺手：“舉手之勞罷了。可還有他事相詢？”

林燼微微搖頭：“今日已叨擾多時，在下先行告退。”

陸沉將林燼送至院門外，但見隔壁那對姐弟早已候在道旁，齊聲唱喏：“恭送仙師！”

林燼唇角微揚，向二人頷首致意，灰袍身影漸次沒入巷口光影之中。

晨光破曉，辛字號礦洞外。

林燼與陸沉早已候在洞口。

昨夜向江照世告假時，花蠻也在場，聽聞他要下礦洞，死活都要跟來。

林燼拗不過，只得應允。

此時，晨霧未散，已有采晶人三三兩兩結伴而來。

他們經過陸沉身旁，紛紛熱絡地招呼：“陸老，今兒這么早？”

陸沉含笑點頭，一一應著。

正待入洞，忽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隔壁那對姐弟氣喘吁吁地奔來。

小女孩明夷攥著個粗布包袱，急聲道：“陸爺爺！我爹娘今早忘帶干糧了，您若見著他們，能幫忙捎去嗎？”

陸沉接過包袱，慈藹地揉了揉她的發頂：“好孩子，快帶弟弟回去，這兒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阿棠乖巧點頭，拽著弟弟就要離開。

小男孩一步三回頭，眼巴巴瞅著林燼，眸中寫滿期待。

林燼忍俊不禁，正欲掏出一塊糖霜。

突然——

“轟隆！”

大地震顫，山巖轟鳴。

陸沉瞳孔驟縮，猛地望向礦洞方向。

只見庚、辛兩處礦洞如受驚的蟻穴般涌出無數采晶人，他們面如土色，踉蹌奔逃。

“怎么回事？！”陸沉箭步上前，鐵鉗般抓住一名逃出的礦工。

那人雙目渙散，嘴唇顫抖：“紫霧...吃人的紫霧！庚礦洞塌了，地龍翻身！”

“糟了！”陸沉臉色劇變，“庚辛礦洞本是一脈——阿棠爹娘還在辛號洞！”

“阿爹！阿娘！”阿棠凄厲的哭喊驟然刺破喧囂。

小女孩如離弦之箭沖向礦洞，弟弟的小手死死拽著她的衣角。

花蠻身形一閃，雙臂如鐵閘般攔住二人。

“放開我！”阿棠瘋狂掙扎，淚水混著塵土在臉上犁出溝壑，“我要去救他們！”

忽見一道灰影掠過眾人，

“小蠻，護好孩子！”

余音未散，那道身影已逆著潰散的人流，直撲礦洞幽深的巨口。

阿棠怔立原地，淚眼婆娑間，唯見那襲灰袍在翻騰的塵煙中獵獵作響，似一面不屈的戰旗，毅然插向深淵。

“...仙師？”她小手緊緊攥住花蠻的衣角，喃喃低語。

陸沉見狀，猛一跺腳：“老夫豈能落后！”竟也奮不顧身追入洞中。

此刻的辛號礦洞，受庚號礦洞坍塌波及，頂部巖層如暴雨傾瀉。

“錚——！”

逐風劍應聲出鞘，霎時間萬千劍光如星雨流轉，在林燼頭頂交織成網，將墜石盡數格擋。

“陸老！”林燼沉聲喝道。

老人會意：“隨我來！”說罷引他拐入一條岔道。

二人剛至另一處岔口，忽見數十采晶人自中央通道狂奔而出。

為首的正是一對中年夫婦。

“陸老！快跑！紫霧來了！”石大川嘶聲大喊，聲音里滿是恐懼。

陸沉目光越過人群，只見其后方紫霧如決堤洪流，正以摧枯拉朽之勢席卷而來！

“大川！三娘！”老人失聲驚呼。

剎那間，林燼身形如電，倏忽掠過奔逃的采晶人群，孤身立于紫霧之前。

“太虛截海！”

逐風劍錚鳴，一道青色劍氣如怒濤排壑，挾著裂空之聲轟然斬向紫霧。

狂暴的劍風將翻涌的毒霧硬生生逼退數丈，在礦道中辟出一片清明。

“是凈世盟的仙師！”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驚呼。

借著劍氣清出的微光，眾人終于看清那襲傲立霧前的灰袍。

“陸老！帶他們走！”林燼頭也不回地喝道，聲音在巖壁間回蕩。

“那你——”

話音未落，又是一道青色長虹貫出，紫霧再度退散。

“走！！！”這一聲怒喝如驚雷炸響，震得頂壁碎屑簌簌而落。

陸沉望著霧中那道愈發模糊的灰影，牙關幾乎咬碎：“走！”

他猛地拽起最近的采晶人，帶著眾人向洞口狂奔而去。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山壁再次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又一陣地動山搖，更多的巖塊從頂部崩裂墜落。

林燼面前的紫霧驟然暴起，如洪荒猛獸般以摧枯拉朽之勢撲來。

他足尖急點，身形暴退的同時，逐風劍連揮三記，“唰唰唰”三道青色劍氣破空而出，硬生生將霧浪逼退數尺。

然而不過須臾，那紫霧便以更兇猛的姿態翻涌而來，鋪天蓋地，勢不可擋。

林燼回首一瞥，

陸老帶著眾人尚未逃遠。

他眼中精芒暴漲，突然劍勢一轉：

“長虹貫日！”

三十九道劍光如流星雨般沖天而起，卻不是斬向紫霧，而是直擊早已搖搖欲墜的礦洞穹頂。

“轟隆——！！！”

天崩地裂般的巨響中，整個礦道轟然塌陷。

陸沉倉皇回首，只見那一襲灰袍身影，轉瞬間便被紫霧與萬千碎石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