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巷的蟬鳴聲在七月達到頂峰時，林小滿學會了數顧明哲的自行車鈴聲。清脆的兩短一長，是他繞過巷口修車攤時特有的暗號。修車攤老板老李頭總叼著煙斗，看著少年車筐里的琴譜和醫書打趣：“小顧啊，你這是要當鋼琴家還是醫生？“

“今天作業多嗎？“顧明哲把書包甩上槐樹杈，變戲法似的從懷里掏出冰鎮酸梅湯。玻璃瓶子上凝結的水珠順著林小滿的手指滑落，在她洗得發白的碎花裙擺上暈開深色圓點。她盯著少年校服上的琴行徽章，突然發現那抹深藍與他眼底的疲憊如此相稱。

“數學最后一題...“她話音未落，少年已經抽走草稿紙。藍黑鋼筆在演草紙上沙沙作響，突然停在某行算式上：“你用了三次方程？老師不是說這章只講二元一次嗎？“林小滿低頭攪著酸梅湯里的冰塊，塑料吸管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她知道顧明哲在省重點初中的奧數班，但這是她第一次覺得兩人之間的差距像銀河般遙遠。

巷口傳來收廢品的三輪車叮叮當當的鈴聲，老李頭扯著嗓子喊：“舊冰箱彩電洗衣機——“林小滿條件反射地攥緊書包帶，那里裝著今天剛從醫院偷拿的空藥盒。她謊稱要幫媽媽整理房間，實則在凌晨五點溜進住院部的清潔間，把用過的藥盒一個個撕去標簽。

“小滿！“母親的聲音從二樓窗戶砸下來，“把曬在竹竿上的被單收進來！“她慌忙站起身，眼前突然泛起金星。顧明哲扶住她的胳膊時，摸到了藏在衣袖下的留置針貼膜。少年的手指像被燙到般縮回，卻在她踉蹌時及時環住她的腰。

“又住院了？“顧明哲的聲音突然變輕，像被雨水打濕的紙鳶。林小滿搖頭時，瞥見他手腕內側的舊傷疤——去年她在急診室搶救時，他翻墻進來被鐵柵欄劃的。此刻那道紅痕正隨著他的脈搏跳動，像極了她監護儀上的曲線。

中午的陽光炙烤著梧桐巷的青石板，林小滿蹲在巷口分揀鋁罐。她的碎花裙擺被汗水浸濕，貼在腿上像塊褪色的畫布。收廢品的老李頭蹬著三輪車過來時，車筐里的廢紙箱上印著“顧氏科技“的logo。

“丫頭，今天有啥好東西？“老李頭掀開草帽，露出被曬成古銅色的臉。林小滿遞上裝滿藥盒的蛇皮袋：“都是干凈的。“老李頭捏起一個藥盒，瞇著眼辨認標簽：“呋塞米片？這不是治心臟病的嗎？“

林小滿的心猛地收緊。她看見顧明哲的自行車停在巷口，少年正從琴行的白色面包車上卸貨。陽光照在他的側臉上，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陰影。老李頭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突然壓低聲音：“聽說小顧他爸是做大生意的，跟咱們可不是一路人。“

林小滿攥緊鋁罐，鋒利的邊緣割破指尖。她想起昨夜在醫院走廊聽到的對話：“那個姓顧的孩子，聽說要被送去美國讀書...“血珠滴在石板路上，像朵小小的彼岸花。

3.琴行的鋼琴鍵

深夜的梧桐巷飄著槐花香氣，林小滿蹲在路燈下分揀藥盒。鋁制易拉罐在紙箱里發出清脆碰撞，突然有片陰影籠罩下來。顧明哲舉著便利店塑料袋，里面裝著溫熱的關東煮：“你哥說你今天沒吃晚飯。“

她接過串魚丸時，發現少年指尖纏著創可貼。“今天在琴行搬鋼琴。“他晃了晃手腕，“店長說下個月讓我當助教。“林小滿望著他校服領口滲出的汗漬，突然想起上周在醫院走廊聽到的對話：

“這孩子命苦，父母都是下崗工人...“

“聽說她哥哥為了給她治病，高中沒讀完就去工地搬磚...“

易拉罐突然在掌心捏變形，林小滿猛地站起身。胸口傳來的鈍痛讓她踉蹌半步，顧明哲伸手扶住她時，觸到了她后頸處凸起的電極貼片。那是最新款的動態心電圖監測儀，需要每天上傳數據到醫院系統。

“小滿！“哥哥林向陽的怒吼從巷口傳來，他的摩托車大燈刺得人睜不開眼。“又讓人家小顧幫忙！“少年慌忙后退兩步，運動鞋碾碎了地上的槐花瓣。林小滿望著哥哥沾滿水泥灰的褲腳，喉嚨像塞著浸了鹽水的棉花。哥哥褲兜里露出半截醫院繳費單，金額欄的數字被汗水暈染成模糊的墨團。

那天深夜，林小滿在日記本上寫：“如果我的心跳聲能像顧明哲的自行車鈴聲那樣規律就好了。“筆尖在紙上洇開墨點，她又想起少年手腕上的傷疤，突然覺得那道紅痕像極了心電圖上的波折線。窗外，顧明哲房間的燈還亮著，窗簾上投下他伏案的剪影——或許在解數學題，或許在畫醫療器械草圖。

凌晨兩點，林小滿被一陣刺痛驚醒。她摸著后頸的電極貼片，發現監測儀的綠燈在黑暗中瘋狂閃爍。床頭的簡易監護儀突然發出警報，屏幕上的心率數字飆升到140。

“小滿？“顧明哲的聲音從窗外傳來。林小滿掙扎著拉開窗簾，看見少年攀在梧桐樹上，手里舉著自制的信號接收器。“你的數據異常！“他的聲音帶著壓抑的顫抖，“我修改了算法...“

林小滿看著少年在樹上搖晃的身影，突然想起八歲那年他翻墻送藥的模樣。那時的他也是這樣，像只勇敢的飛蛾，撲向她生命中的黑暗。

次日清晨，林小滿在醫院走廊遇見顧明哲的父親。顧國強西裝革履，手里夾著皮質文件夾，與周圍穿著病號服的人格格不入。他掃過林小滿手腕的留置針，目光落在繳費處“欠費停針“的告示牌上：

“明哲該去上奧數課了。“他的聲音像冰塊掉進玻璃杯，“有些人生來就是要飛的，不該被拖累。“

林小滿看著黑色轎車絕塵而去，突然注意到自己裙擺上的酸梅湯漬。那攤深色印記在陽光下漸漸泛黃，像極了母親后頸的電極貼片。她摸向口袋里的簡易監護儀，屏幕上跳動的數字突然變得異常——那是顧明哲昨夜熬夜修改的算法，此刻正監測著她因憤怒而加速的心跳。

中午，林小滿在病房窗口看見顧明哲的自行車停在住院部樓下。少年正在給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小女孩折紙鳶，彩色的卡紙在陽光下閃爍。她認出那是他們昨天在實驗室用過的電極貼片材料。

“小滿，“顧明哲上樓時氣喘吁吁，額角的汗珠滴在白襯衫上，“我設計了新型電極，用折紙工藝...“他的話被護士長的呼喊打斷：“林小滿，該換藥了！“

林小滿跟著護士長走向換藥室，經過護士站時，她聽見護士們的議論：“那個姓顧的男孩，天天在樓下搞發明...“

“他爸爸是顧氏集團的董事長，聽說要收購咱們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