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銅鈴被夜風撞得叮當作響，馮瑤指尖還沾著蕭煜袖口沉水香的氣息。

她將半塊玉玨往腰間一掖，抬腳踹開被火光照得發燙的雕花門。

庭院里二十幾個粗布短打的漢子正推搡著侍衛，碎瓷片鋪了滿地，混著潑灑的酒液在青磚上蜿蜒成詭異的圖騰。

“鬧饑荒的流民？“蕭煜嗤笑一聲，鎏金護腕擦過馮瑤耳畔，三枚袖箭破空釘進為首壯漢的束腰革帶。

那人踉蹌著撞翻酒壇，露出半截繡著金線山茶紋的中衣。

馮瑤太陽穴突突直跳，第三次發動讀心術的刺痛讓她險些咬破舌尖。

紛亂的叫罵聲中，她精準捕捉到句顫抖的心音：“李嬤嬤說摔三個官窯瓶就給半吊錢......“

“東南角第三個舉火把的。“她拽住蕭煜玄色蟒紋腰封往后扯，“他腰間藏著淬毒的蛾眉刺。“

話音未落，那人果然暴起發難。

蕭煜反手將馮瑤護在身后，錯步旋身時玉冠束帶被削斷半截。

三千青絲潑墨般散開的剎那，馮瑤看清了他頸側新添的細碎血痕，像雪地里綻開的紅梅。

“王爺好生金貴。“她摸出袖中銀針往蕭煜手里一塞，順勢將個鬧事者絆倒在石階上，“這毒見血封喉，不如留著給書房那窩白蟻加菜？“

蕭煜低笑震得胸腔微顫，揮手示意暗衛收網。

二十幾個鬧事者被麻繩捆作粽子時，馮瑤正蹲在地上研究塊沾著酒漬的碎石。

月光掠過石面暗紋，竟與棋局拼出的飛鷹圖騰如出一轍。

“西跨院第三進。“她突然攥緊碎石起身，“王爺可記得上月修繕房頂時，工匠說聽見墻里有空響？“

寅時的梆子聲穿過重重屋脊，馮瑤舉著燭臺站在西廂房斑駁的磚墻前。

青苔覆蓋的墻根處，三塊凸起的方磚組成個歪斜的“品“字。

她正要伸手，蕭煜突然擒住她手腕：“上次亂動機關，是誰被淋成落湯雞？“

“那也強過某人被機關鸚鵡啄壞玉帶鉤。“馮瑤屈指叩擊磚面，空洞的回響驚飛梁上灰雀。

暗門滑開的瞬間，陳年檀香混著鐵銹味撲面而來，墻內密道石階上赫然印著半枚金線山茶紋的泥印。

密室穹頂垂下蛛網密布的青銅燈臺，馮瑤用銀簪挑開積灰的賬冊，燭光突然在某頁停駐——兵部侍郎的私印拓樣旁，密密麻麻記載著王府采買毒箭木的明細。

她指尖撫過“李嬤嬤畫押“幾個小字，頭痛欲裂間竟聽見十年前的對話回聲。

“這丫頭就養在莊子上......“蒼老的男聲混著算珠碰撞聲，“待王爺及冠，自有大用......“

蕭煜的體溫忽然貼近后背，他抽走賬冊時，鎏金護腕擦過馮瑤頸側：“二十年前先帝賜婚的玉碟，怎么出現在這？“泛黃的婚書上，鎮北侯嫡女的名字被朱砂重重圈起，頁腳還粘著半片枯萎的山茶花瓣。

暗格突然彈開的聲響驚得燭火亂晃。

馮瑤捏著枚殘缺的虎符，看著斷面與趙將軍那半塊完美契合。

她正要開口，密室頂棚突然簌簌落灰，某處傳來極輕的機括轉動聲。

“看來有人比我們著急。“蕭煜將火折子拋向墻角鐵籠，照亮籠底幾團靛藍色藥渣，“上個月太后賞的雪頂含翠，原來都漚在這兒了。“

馮瑤突然拽著他滾向石柱后方，三支毒弩擦著發梢釘入賬冊。

暗門處閃過半幅黛青色裙角，金線繡的山茶花在火光中一閃而逝。

蕭煜撫著腰間玉扣輕笑出聲，那笑意卻未達眼底：“傳令，寅時三刻閉府門。“

密室外的天光泛起蟹殼青，馮瑤倚著石柱揉按太陽穴。

她望著蕭煜挺拔的背影沒入晨曦，袖中牢牢攥著片帶金線的焦黑花瓣。

東院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驚得宿鴉撲棱棱掠過琉璃瓦，翅尖掃落幾滴冰涼的露水。

寅時的露水凝在琉璃瓦當上，李嬤嬤跪在青石磚地的水洼里，金線山茶紋的袖口沾滿泥漿。

馮瑤將賬冊摔在她面前時，檐角銅鈴突然發出刺耳的震顫。

“三月初七采買二十斤毒箭木，經手人寫著李嬤嬤。“蕭煜用劍尖挑起賬冊，火光映出頁腳暗紅的指印，“這畫押用的朱砂，摻了北疆雪蟾的血吧？“

李嬤嬤渾濁的眼珠猛地收縮，枯枝般的手指抓住馮瑤的裙角：“老奴是被脅迫的！

那日......“

“那日你從西南角門接過裝有金珠的繡囊。“馮瑤太陽穴突突直跳，強忍著第三次讀心術帶來的眩暈，“你還摸著繡囊上的山茶紋樣說'二十年了'。“

侍衛呈上的證物匣哐當落地，七八封密信散在晨光里。

泛黃的信紙右下角都印著金線山茶紋，最新那封還沾著靛藍色粉末。

蕭煜用護腕碾碎粉末輕嗅，冷笑道：“西戎王庭的藍蝎粉，嬤嬤好大的本事。“

林婉兒提著杏色裙裾從月洞門跑來，發間玉簪撞出清越聲響。

她將個青瓷藥瓶塞進馮瑤手中，轉頭對侍衛急道：“東廂房暗格里還有......“

話未說完，兩個侍衛押著個渾身發抖的小廝過來。

那人腰間的黛青色荷包赫然繡著半朵山茶，針腳與密室里遺留的花瓣金線完全吻合。

馮瑤突然想起昨夜密室頂棚的機括聲，指尖撫過荷包暗袋，果然摸到粒未化的糖丸——正是李嬤嬤每月初給各房分的“驅寒藥“。

“嬤嬤教我們認字時說過，山茶耐寒。“林婉兒突然哽咽，水紅帕子被絞出深痕，“卻沒說這花在西戎代表死士效忠。“

蕭煜的鎏金令牌擲在石桌上，驚飛幾只啄食露水的雀兒。

他當著三十七房管事宣布：“即日起，馮姑娘持此令可通行王府九重門。“令牌邊緣的蟒紋在晨光中流轉，映得馮瑤腰間半塊玉玨泛起幽藍光澤。

暮色染紅西窗時，馮瑤正對著一匣子南海珍珠發怔。

林婉兒捧著件月白斗篷進來，領口狐毛蹭得她耳畔發癢：“瑤姐姐快試試，我用金線在山茶花蕊里藏了你的名字。“

“這繡紋......“馮瑤突然攥住斗篷系帶，指腹撫過金線走向，“和密室賬冊的裝訂線手法相同！“

晚風卷著芍藥香漫進花廳，蕭煜的玄色大氅掃過門檻。

他摘下馮瑤發間沾著的海棠花瓣，指尖若有似無地擦過她耳垂：“今日后廚新做了梅花酥，要不要......“

話未說完，東南角樓突然傳來重物墜地聲。

馮瑤提著燈籠跑過去時，只見那盞從密室移來的青銅燈臺摔得四分五裂，燈油里浮著幾片靛藍色碎屑。

蕭煜用劍尖挑起片碎屑對著月光，臉色驟變：“這不是藍蝎粉。“

更鼓聲穿過三重朱墻，馮瑤倚在灑金帳中數紗幔上的纏枝紋。

妝奩最底層，焦黑的山茶花瓣突然滲出點金紅，紋路竟自動拼接成半幅地圖。

窗欞外閃過道黑影，她迅速將花瓣塞進荷包，卻摸到顆冰冰涼涼的東西——是林婉兒白日給她的松子糖，此刻正泛著詭異的靛藍色幽光。